文／吳東權

李清照（一○八四－一一五五年），被後人認為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一位女詩人。」她號易安居士，濟南人，生在官宦文學世家，自幼知書擅詩，聰明巧慧，十八歲嫁給太學生趙明誠，夫妻感情篤厚，日以吟詩填詞，考研金石為樂。無奈生逢亂世，金兵入侵，宋室南遷，夫婦逃難，狼狽南下，數年後，趙明誠病故，她在紹興寄居土民鍾姓家中，所有金石書畫，遭竊一空，境遇相當困厄。

她所著詩詞甚多，可惜在兵荒馬亂中散佚殆盡，著有《漱玉詞集》，宋黃昇《花庵詞選》中選有八首；舒夢蘭《白香詞譜》中選有三首，都在《全宋詞》四十七首之內，所存作品雖然不多，但已足顯示她的才華，令人欽服。

李清照的人生，前半生與後半生榮辱截然不同，所以她的詞也分成兩階段，前期的詞含蓄雋永、清麗婉約，大多描寫閨情別緒；後期的詞淒惋悲愴、孤寂無告，大多敘述惆悵鬱悶。生計影響情緒，情緒支配靈感，靈感呈現作品，作品影射生活，她獨創一格，不受詞風吹襲，塑成「易安體」，《四庫提要》說：「清照以一婦人而詞格乃抗軼周柳，雖篇帙無多，固不能不寶而存之，為詞家一大宗矣！」甚至有人說其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應該是針對女詞人而言。

元儒伊士珍撰《琅嬛記》載：「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趙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忌食忘寢者三晝夜，得十五闋，雜易安作，以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誥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似黃花瘦。』正易安所作。」可見她丈夫的詞還差得遠哩。

這首詞中的「人似黃花瘦」一句，各版本有所不同，《全宋詞》、《花庵詞選》是「人似黃花瘦」；《中國文學史》、《白香詞譜》則是「人比黃花瘦」，「似」與「比」在層次上有很大的差別。

易安敘情惜別的詞句，有一種沉重低徊的震撼，無可奈何的感慨，譬如「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又如：「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仔細體會，那詞中情境是多麼無告，多麼無助！

她出生時歐陽修已經去世十二年，但對這位前輩的作品非常欣賞，她讀到他的一首〈蝶戀花〉，格外喜愛其「庭院深深深幾許」句，因此也用他的句子填了〈臨江仙〉二詞，並自序曰；「歐陽公作蝶戀花，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深幾許』數闋，其聲即舊〈臨江仙〉也。」

女人愛花，是一種天性，李清照身為女人，自然也愛花，且愛得特別廣泛深刻，這可從她的筆下看出端倪，在《全宋詞》所錄四十七首詞中，沒有一首不提到花卉，尤其是梅花，「此花不與群花比、淡月疏影尚風流、挼盡梅花無好意、不知醞藉幾多香」、「花影壓重門、別到杏花肥、幾點催花雨、風定落花深……」

而有一闋〈減字木蘭花〉下半闋云：「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這幾句，似乎有點像是受張先〈菩薩蠻〉一詞的誘發，脫胎換骨而來。

自從趙明誠死後，李清照就沒有好日子過，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個婦道人家，逃難南方，無依無靠，好不容遇到一位張汝舟，對她大獻殷勤，無奈只有接受，豈料婚後張某發現她沒有什麼財物，原形畢露，家暴頻繁，她求助無門，後來察覺張某行賄貪瀆，乃向官衙檢舉，從此仳離，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七十歲病逝。

宋儒王灼《碧溪漫志》云：「趙死，再嫁某氏，訟而離之，晚年流蕩無歸」；另宋儒朱彧《萍洲可談》亦云：「不終晚節，流落以死，天獨厚其才，而嗇其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