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莊怡文

逆陽而返

這天是我在芝加哥時氣溫最高的一天，攝氏十三度，豔陽高照，像極了我的家鄉港都。查了離住處最近的火車站，步行前往，卻發現無處可入，一位黑人女孩似乎和我一樣對此感到困惑，「It's my first time here」，她聳了聳肩說，我們簡單地交流了一下旅遊心得，她便離開了，而我決定至火車總站買票。

又是千禧公園。火車駛向印第安納州（State of Indiana）的方向，一路往南，約二十五分鐘即抵達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校區偏遠，校地廣大，彷彿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似地，空氣中有一種初春的恬靜。下了火車，隨人群沿月台階梯出站，眼前正是校門，兩旁草地樹木尚掛著殘雪，枝條稀疏，迎風顫顫巍巍，寂寞地凝視匆匆來去的學子們。

芝加哥大學的人文社會科學領域頗富盛名，百年來已孕育許多出色的專家，然而此地之蕭瑟景色，讓人不禁佩服那些願意力擲十年、二十年時光於此潛心研究的學者們。生也有涯，學術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是謂研究之最高境界也，如果寂寞會唱歌，每年冬天落雪時，這裡必定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吧。

因冬日氣溫過低，在陽光遍臨卻空無一人的芝大火車站月台上，車站備有透明小暖房，暖氣終日吹送，玻璃窗則為旅客在等待列車時擋風遮雪。我因好奇而走入探覽，便在裡頭撥了通電話給位在美國西岸的好友。東扯西聊總無重點，像前年同遊洛杉磯時，話語與笑聲滿滿，但交談內容卻全無記憶。那其實也是認識自己的一種方法——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容易地感到快樂，但為何總要鬱鬱糾結於平日生活中的小矛盾呢？

在大雪面前學習重生，在狂風之中尋求心定，在大雨之下感受自我，在陽光普照的初春時節，走一條回心的路，傾聽自己的聲音。

離開的那一天，行李過重，我緩緩步行入地鐵。我到了一個三線共站的大站轉搭往機場的列車，大概像台北的忠孝復興捷運站那樣，人多且路線複雜，糟糕的是，這裡沒有任何電扶梯和電梯。我走對方向了，但我幾乎是無法搬著行李上下樓。突然一位黑人男子經過我身邊，問我是否需要協助，我想他只是隨口問候，但我這時也只得說Yes了。他問了我要去的月台，替我搬了行李。上了月台後，我向他道謝，他直走入一黑人群，而那一黑人群這時開始在月台唱起歌了，人聲合唱，阿卡貝拉也。

伴著兩方月台列車即將進站呼呼的風聲，他們的歌聲像從天堂傳來的佳音，那是我那幾天聽過最溫暖的樂章。於是我向前投給他們一美元紙鈔，並打開我充滿零錢的零錢包，將剩餘的銅板全都給了他們。搭上列車，列車緩緩駛向西北方的歐海爾（O'Hare）國際機場，後半段路程車廂駛出地底下，又是陽光滿瀉一地的好日子。我看著窗外倏忽即逝的市景街貌，這趟旅行的點滴歷歷迴放，有風雪，有大雨，最後，逆迎陽光，時光靜好，返心而歸。

芝加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