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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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除之前的二次驚愕與哀慟。修佛長年的編輯同年癌病傷逝，文學友人異國的猝亡，皆是這蒼茫人生如此不確定的突兀告辭；何以如此，怎會這樣……不由然地，疼痛、不捨的亂了心，傷了神。默誦《心經》數回，面對著廳堂高處供奉的釋迦牟尼佛──十多年前，母親偕知友前去印度、尼泊爾旅遊，行前問我當攜何物返回紀念？我自然答以請求，奉佛一尊作為安身淨心之用，既臨佛土，法喜應然。

虔敬地默誦《心經》，仰看這尊鎏金儼然，請自尼泊爾的釋迦牟尼佛，祈福祝願兩位往生的菩薩，但乘蓮花朵朵去，再無罣礙，再無塵寰哀苦，無我無念，人間一回，泡沫幻影。

意念幽微，思索深邃。留在人間這方之我，想是往生諸友無形中予我的福報多多，要我續以餘生執筆，懺思這而今愈加陌生、不識的塵寰萬端。我將更昂揚或衰竭沉墜呢？時間分秒即逝，生離死別，瞬然的情境逆轉，悲歡離合，冷熱冰炭，何如定位，怎般臆測日漸的世緣飄忽？就再默誦《心經》幾回，只能如是。

文字書寫，是我的一生修行。畏友時提諍言──文字索求美感，刻意雕琢。至此深諳何以堅執文字美學的不渝，乃是身處亂世，何不以美對抗？這是我的人生修行，直覺和自在。

由心出發，直道而行。借文字以修行就不必加以詮釋美與愛之何來，風格即人格；正如文學前輩亮軒所言：是人是神是鬼，只好由人評斷。逆向只因不隨之人云亦云，事實印證我輩允為生死以之的島鄉，長年病兆乃耗損於人心自我朦昧的理盲與冒進，自以為是卻是缺乏省思，受想行識空洞且沉淪，不諳尊重異見，不懂虔心傾聽，就一無所獲的猶如追隨迷魅般的吹笛人，旅鼠般地溺水困穴，難以自拔。

手寫文字如抄經，稀微恰似風中燭火。

手機誇言智慧，離思亂諷，斑斕異彩，火獄的自焚或另般新思維藉以生命提升？

我是固執、堅持，還是慵懶於精進？

夜深人靜……舉目，遠失閃貶數抹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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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想：如若我所思考是在五百年前的歐洲，必然被誣指為異端，送上斷頭台或遭火刑。祕教的終極竟然以活人血祭獻以虔敬？今之祕教已然凌越佛陀、天主、伊斯蘭、薩滿之上……悉達多世尊圓寂，上帝及基督還在救贖，伊斯蘭本質在於和諧……人類聰明的發明「人工智慧」，一枚指甲大小的晶片就是世人心中最最依仗的祕教儀式，而且是無時不刻的進行。

預言：半世紀之後，人類的母親不再是生老病死的肉身，而是不毀、堅實的電腦終端機；瑪莉亞、阿修羅、穆罕默德……各方命名都好，人類的科技母親絕對公平，無情無性，程式寫成律則，逆反者，殺無赦！這將是我們後代子孫成長後即將面臨的新世界，不必宣教，佛典、聖經、古蘭經終成歷史灰燼，彷彿依稀的考古學中的千年甲骨文；w你，信或不信？未竟的祕教不必隱密，早已是日常的依循。

不可能？可能。詩人李進文詩二集如此命名，猶若年少時初讀卡里紀伯倫之《先知》，應諳先知預言未來，總被以「異端邪說」所定罪，加利略首創「地球是圓形」之卓見，天主教法庭要送他上絞刑台，百年後的印證真實，教廷為之噤聲，彷彿不曾發生過此一羅織與誣蔑……自古先知終孤寂，真話是一種原罪。

科技祕教，已然一統現今世界，海洛英、古柯鹼、K他命三位合體亦抵不過一支「智慧」型手機，如此迷魅、制定人們的所有行止。記憶所及──異國友人和我搭乘台北捷運，稱美車廂整潔，寧靜。前者我絕對認同，後者我深感無奈，待解以觀點時，友人談及宗教信仰，此地捷運人眾或低首合十朝拜，宗教必然深入人心……我，一時無措，竟至語塞，只能苦笑以對；眾者勤滑手機，祕教一族也。

非是故意與眾不同，下意識取出隨身布包裡，一本老是讀不完的馬奎斯小說集《獨裁者的秋天》翻看，友人不禁訝然驚呼──你，還文本閱讀？落伍啦，手機才是今時閱讀器哦。看完淡水夕照，捷運回程送異國友人抵達旅店，我如釋重負，急奔回家居書房，靜靜坐定下來，回眸偶見陽台咖啡桌上的塑質小物，大海的水族遙喚，傾往自然自在的，微意與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