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窗
「我冒犯了人們的指謫,一步一回頭地瞟我意中人,我怎樣欣慰而膽寒呵!」
一九二二年七月,詩人汪靜之寄了一本詩稿給胡適,那時他正熱戀著杭州師範女子學院的符竹因。雖然他還未出生前已與曹豔秋指腹為婚,汪靜之仍然堅決表示:「愛情是絕對自由的,誰要愛誰,誰就愛誰。」因此,即便膽寒,他仍然要在經過符竹因家門口時,勇敢而且叛逆地偷偷看他心愛的人一眼。
胡適非常欣賞這個年輕小同鄉,他為汪靜之的詩集《蕙的風》寫了一篇序文,文中指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第一代詩人以康白情、俞平伯為代表,如今第二代少年詩人也出現了,就是以汪靜之為首的這群「湖畔詩人」。
汪靜之對胡適說道:「我的頭很硬直,不為他人而低頭;我的笑很天真,不為他人而諂笑。」
胡適也直言:汪的詩歌稚氣而且淺露,然而「稚氣究竟遠勝於暮氣」,「淺露究竟遠勝於晦澀」。在胡適與周作人的眼中,汪靜之寫給符竹因的一系列情詩,無疑是發出了「詩壇解放的呼聲」!
然而,《蕙的風》出版之後,當時正在南京東南大學就讀的胡夢華卻連續在《時事新報》上發表文章,批評汪靜之詩集中歌詠愛情之處,流於輕薄;讚美自然之處,又流於纖巧。他認為這樣的作品「破壞人性的天真,引導人走上罪惡之路。」
胡夢華的文章一出,又引發了章衣萍、周作人、魯迅等人的與之激烈爭論。胡夢華的文學觀念受到吳宓和梅光迪的影響,從他對「湖畔詩人」情詩流於「墮落輕薄」的批評之中,我們已經窺見《學衡》派梅光迪等人對於新文學的批判,主要源於道德意識。
梅光迪在日後寫給胡適的信中提到,孔子之學無所不有,然而中國自宋代以後,因程朱理學僅得修己一面,於政治、倫理各方面都提不出相當的見解,因此國計民生日益凋敝。孔子的學說既已流於極端地誤解,當此之際,國人處於孔教極度衰微的時代,要復興儒學,必須有善於閱讀和理解之人,同時還要能身體力行。否則,「以國勢之不振,歸咎於孔教,從而棄之,而卑辭厚顏,以迎方興之外教,有血氣之男子不為也!」
從梅光迪的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學衡》人士對於自身傳統知識結構的完足是充滿自豪與自信的。他們亟欲在學成歸國之後,大步邁向復興中華文化與人文主義精神的康莊大道,卻沒想到他們回國後所迎來的是激進的反孔思想,以及積極的新文學與新文化運動。
從梅光迪所堅持的中國文化本位中,我們可以清楚地意識到為什麼以他為主的《學衡》一派,會成為胡適最激烈與最固執的反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