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觀

慧珠吉祥：

從捷運忠義站出來，向左拐，沿著鋪上碎石子路的人行步道走去。冬日的藍天暖陽下，一排洋紫荊樹的樹梢尚有幾朵紫色的花燦爛綻放，宛如妳平素那天真可愛的笑容。我心裡期盼，愉悅喚著：

「慧珠，我來看妳囉！」

和前兩次從高雄過來走這條路的心情一樣，有著老友即將會面的欣喜。

走進隧道，爬上階梯，轉入一堵石牆隔成的小徑，熟門熟路的來到「和信醫院」。

周日早上，大廳空蕩蕩，突然意識到妳不在五樓的病房！心情頓時變得憂傷慌亂。

B2如安靜的迷宮，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的先生領我走進一個小房間，他點了一支香給我。深咖啡色木板訂製了幾座小方龕。唯一的妳，「佛力超薦周慧珠居士往生蓮位」的牌位，靜靜的望著我。持香舉眉，祝福妳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合掌佇立許久，心頭酸楚湧上，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

慧珠，妳靈魂暫住的牌位一如妳那般的典雅細緻，是香檳色呢，還泛著淡淡的光采。

聽說第二次住院之後，一個半月來，妳什麼東西都不能吃，連水也不能喝。每每想到這點，就心疼萬分。現在，妳兩邊擺著兩盤水果，還繫著粉紅色緞帶哦！中間放著今天的早餐：一顆蘋果、一塊夾心麵包、一瓶燕麥奶，我注意到還放著一根吸管，可以讓妳優雅的使用早餐。

相對妳長久以來的禁食，突然開心起來！

賴瀅如、賴秀麗、呂幼綸陸續進來。我們紅著眼眶、輕聲交談，緬懷妳的種種。當下發覺，由於妳的善良、真誠與熱情，和妳交往的都成了一輩子的朋友。

我倆不也是嗎，同樣三十來歲的年紀，我們在「童心園」認識。妳為我開啟佛教大門，鼓勵我吃素，也帶著我到寺院念佛、朝山。所以，我常說妳是接引我入佛門的善知識。

當我在佛光山出家，任職「佛光文化」時，便請妳工作空檔時來企畫指導兒童圖書的編製。接著妳到《人間福報》負責副刊、閱讀版，擔任藝文中心總監，有十年之久；近兩年則在「香海文化」當總編輯。於人間佛教的道場，妳以專業和熱忱為文化事業盡心盡力的付出奉獻。常常驚嘆妳那瘦小身軀迸射出的驚人的光芒與熱力！

平時見到妳，總是一頭烏黑的秀髮，像老婆婆一樣在腦後綰成一個圓髻；一絲不紊的烏亮頭顱下，一雙聰慧澄澈的大眼睛，不時像小鳥撲撲舉翅，眨巴眨巴閃著調皮喜悅的光采，把清秀瘦削的小臉抹得鮮明動人；一年四季都是一襲寬大的棉衫、及至腳踝的長裙。直如電視劇裡走出來的古人。

不知妳如此的「造型」始於幾歲？兒童文學界的「周奶奶」講故事、編童書，一路「玩」了四十年了吧？妳浸淫的樂在工作，樂在每個當下，也把周圍的人拖下去一起玩了。

中午，妳的爸爸、媽媽來了。我趨前緊緊擁抱妳的媽媽，良久。花白的頭髮下，應是未曾乾過的淚水又淌滿臉頰，口中哽咽低語：「她終於解脫了。」

這句話是經歷怎樣的撕心裂肺、怎樣的痛苦煎熬才吐出來，作為自己學習放下女兒的箴言？

年近九十的老爸爸在旁邊，他依然挺直脊梁，但壓抑悲傷的沉重神情，令我愀然動容，也忍不住擁住了他。

妳媽媽要走進靈堂前，拿出小手帕擦擦眼淚，動作像小女孩一樣可愛，嘴裡說：「不能讓慧珠看到我哭。」一心顧念女兒的深情，倒惹得我鼻酸眼熱。

前幾天，約是清晨四、五點，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們兩人搭一部車，來到一片大草原，亮麗的陽光下，青翠的綠草閃著油嫩光澤，美極了！

妳推開車門，下車，還轉頭高興跟我說：「我准畢了！」

夢醒，有些悵然。

愛妳的父母、兄弟姐妹及好朋友們，都有著同樣的矛盾心情：捨不得妳離去、不忍心妳受苦，兩種心情混雜著。

當妳終於「被批准畢業」時，我們的悲欣交集是否應化成喜悅的祝福？

妳學佛數十年，對自己這具素來不強健的軀殼，一向不甚留意。罹患絕症，生死之際，妳也始終不慌不怨，淡然面對。妳唯一牽掛、放不下的是「父母親對妳的依戀和放不下」。

為了讓妳放心，現在，爸爸媽媽正努力學習從愛戀的泥淖中移步。

慧珠，「五行」是菩薩的五種修持，其中的「嬰兒行」，我很喜歡。意思是：於己，菩薩要修成如嬰兒般天真無邪、沒分別心；利他上，要把每個生命當成嬰兒來關愛照顧。

潔淨如妳，善美如妳，當能早日登上蓮花座。極樂世界裡有各種顏色、不同大小的蓮花，調皮愛玩的妳，真能隨心的自在穿梭、歡喜玩耍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