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如果不是在一種理想中來考察我的生活,那麼生活的平庸將使我痛苦不堪……欲望受到侵蝕,行動定要受阻。就是在愛情裡我也體會到這一點,根本不存在出路,只存在幻想。幻想,這致命的東西。」
作為一種愛情的告白,這番喃喃自語似乎過於自覺與嚴肅了;但如果作為政治變動下的生存寫照,這段話看起來就是一種浪漫的理想主義了。但凡是革命,皆從浪漫開始;凡是愛情,浪漫敘事,便是精神的食糧。政治與愛情,總是被放在一起詮釋,交葛錯縱相同的情緒與意志,革命來臨時,愛情就特別兇悍。
《頤和園》裡以余紅的日記作為貫穿影片的主軸,實寫愛情,虛寫政治,把八九年中國大學生的欲望和理想,透過余紅的愛情模式,強烈地表達出來,其中「身體」是最實際的欲念與訴求。講到身體,我忽而想起《廣島之戀》的片頭,鏡頭聚焦在男女主角身體的細微毛孔上,汗滴微微滲出,而雙方的手在對方身體上緩緩抓捏。廣島,作為戰爭毀壞之城,作為虛無之地,只有身體,才是最真實的人的接觸,其餘,皆不可信任。
婁燁也曾如此自述過自己的影片模式,細微的身體刻畫,其實是因為自己只相信身體的接觸。因此他祭出六四,祭出記憶的裂縫,在整個現代國族廢墟與虛無的歷史裡,唯有身體是可靠的。
透過身體,余紅對周偉獨白︰「為什麼我總是急於同你們,我的男孩子們,做那件事呢?這是因為,只有在那件事的進行中,你們才懂得我是善良的。」這樣的陳述是頹廢的,在無望的年代裡的頹廢依靠。一個人不能永懷理想與熱情,政治的暴力和愛情一樣,身體的打擊或背叛,都是無可挽回的烙印,何況在根本沒有機會修復的年代裡。
余紅和周偉的愛情最後落向平淡,那鮮紅的愛情傷疤,如同被抹去的政治事件,只留在曾經輾轉難眠、飲水自知的人們心裡,每一次看都一是一種痛,無法脫胎換骨,無法成就自己到彼岸,兩人皆落寞的神情,把整部片帶到一個冷漠的結尾,突然覺得,最後的文字旁白,交代兩人往後的去處的部分,完全無味。這部片裡婁燁的鏡頭不晃動,他是嚴肅和正經的,但這樣的隱諱逼視,恰恰顯露了這個生存環境中的全無出路。
余紅這樣結語:「像我們這樣的人,注定是這樣的命運。昨天讀到一句話:『戰爭中你流盡鮮血,和平中你寸步難行。』」警覺的人,總是繽紛且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