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悅子
不知幾年前開始,每年的過年前,我們這些在北部落腳的姐妹們都會找個周日,相約到市區去看看大伯和大伯母。
大伯快九十歲了,一身瘦骨嶙峋。自南部糖廠退休後,就依著堂哥在北市定居,生活平淡簡約,極少出外過夜,更不用說出國了。個性跟我印象中的阿媽一樣,終日守在家園,默默關心著晚輩。
記得年輕時,隻身剛到北部念書,住學校宿舍,因為人生地不熟,假日也很少外出。偶爾,大伯會特地到學校宿舍來看我,陪我逛逛校園聊聊天,然後在學校附近一起吃頓飯;有時也會收到他的來信,言簡意賅,卻是字字關心問候的話語;有時也會在假日來電邀我到他們家裡,泡茶談天,再吃頓豐盛的晚餐。每看見大伯的笑容、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我在家與老爸相聚般地溫暖。
當我們這些姐妹一個個在北部結婚生子後,大伯也依然會來電關心問候,或到每個家庭走動敘敘。自南部北上奮鬥的家族晚輩們,總會從大伯那兒接收到淡淡卻又細長的關愛與問候。
大伯和大伯母注重養生,清心知足,二個堂姐結婚後也住附近互相照料,平時一家人常常團聚。只是這些年來,孫子們紛紛到各地成家立業,堂哥常年出國在外,當了「阿祖」的他們,大部分時間就在空蕩蕩的房子裡歇著守著,或者看看雜誌或聽聽廣播。
我們到大伯家,就會跟他聊起南部家族的事,一個個家庭的瑣事、南部大姑姑的身心狀況、誰家添了孫兒、鄉下村莊裡他認識的鄰居近況,以及鄉下今年的稻作如何;從南部長輩聊到北部的親人,從現在的生活聊到以前農家的困苦,聊一遍,聊二遍,聊三遍都不嫌膩。
每次要離開時,大伯就拄著柺杖慢慢走著,送我們到大馬路,幫我們攔計程車到捷運站,然後搶著把一百元交給司機。以前我們硬是不收大伯的一百元,總和他拉扯很久,可是看大伯那樣瘦弱,堅持幫我們付車資,還解釋說:「妳們來看我,我好感動……」說著說著,開朗樂觀的他也哽咽了起來,不忍心他老人家情緒波動,我們開始收下大伯的心意。
今年到大伯家看他,聊得特久,一樣是往年那些充滿家族回憶的話題。要回家時,大伯又堅持陪我們走到馬路,他邊穿鞋邊說:「真謝謝妳們特地來看我!」然後淺淺笑著說:「我還不知有幾年可以讓妳們看吶?」
比起往年,大伯更瘦弱了,拄著柺杖來到馬路,為我們攔下計程車,我們收了大伯的一百元坐上車。跟往年一樣,我總回頭望望大伯的身影。
往年,我們計程車一走,大伯也徐徐轉身走回家,只是今年,車子慢慢走動了,大伯依舊在原地,對著我們一直揮手、揮手、揮手。
在車內的我們也揮著手示意大伯快回去,就在我們頻頻回頭相望的視線裡,看見大伯拿起了手帕不斷拭著臉頰……
收拾起離別的心情,想起年輕時大伯對我們的照護,我們在心裡真誠地、默默地祝福大伯和大伯母,並計畫著往後應再多抽點時間去探望兩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