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明威

深吸一口氣，一股征服的欲望湧現。

由半山腰向下鳥瞰，對於自己一度想放棄的念頭懊悔。再抬頭仰望那雲霧的繚繞，湧起征服它的雄心壯志，深深吸口大氣，大躍步地衝刺，衝向山頂，衝向那登頂的渴望。

合歡山的東峰，一直是如此巍峨地聳立。就算只在它的山腰，合歡山瀰漫著的高聳驕矜，自始至終擊打著將要建立起的自信──老爸的自信。

反觀我，可是一派輕鬆，相較之下，老爸堅持一身專業登山裝，卻走個緩坡就氣喘如牛，實在是遜斃了！整段路上，充斥著我對他的玩笑。「哎呀！你很……」正當我準備講第二十三個「遜」時，他把頭偏了一邊；但我還是看見他臉上斗大的汗珠兀自滴落，而眼眶泛紅。不知是我傷到他的自尊心，還是汗流進眼睛？

「兒子啊，你何必抱怨呢？其實老爸很喜歡你待在身旁，這時時刻刻提醒我年華的逝去，所以我才會珍惜呀！或許我不該如此自私，跑吧！孩子！愈遠愈好……」他轉過頭氣喘吁吁地對我說。

上天給我機會遠離老爸，怎能不好好把握？我往前衝刺，將他甩在後頭，甩在我再也見不到他的後頭。

進入了忘我的世界，毫無雜念地朝頂峰衝刺，不久路邊一花一草一木全籠罩在一片雲霧裡。「人生就是義無反顧向前衝！」我向自己催眠，心無旁騖地衝，但心中每分每秒卻都在重播老爸失望的神情與他的一字一句……我停住了，赫然發現我登頂了。不見可俯看的亮麗山景，更無滿腹喜悅，山頂一片雲霧繚繞，如墮五里霧中的我，此刻眼前只是一片迷濛，只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如雷。回首，一團團雲霧翻湧，哪有老爸的身影。然而老爸剛剛的神情始終困擾著我，令我的心也如團團雲霧翻湧，而且虛空。終於，我情不自禁地往回衝、一直衝，直到一花一草一木再次清晰，直到望見老爸瘦小的身軀……

二話不說，我背起老爸，深吸一口氣，頓覺滿腹清新；抬頭一望，已是淚眼矇矓，看不清遠方的山頭；不顧背上老爸疑惑的詢問，我埋頭往山頂衝刺，這次，我心裡那分虛空消失了，我恣意享受與老爸相處時的那分貼切、溫馨感覺，彷彿是兒時久遠久遠的記憶，雖然那是倒置的，貼切與溫馨感卻是一樣。

淚眼中我大吼：「老爸！小時候都是你在背我，現在換我背你了！」剎那間，只覺背脊一絲溼暖，我懂，那是老爸的淚，但他卻刻意裝作沒聽見，默不吭聲。我邁開步伐往前衝，此刻，我沉浸在一片溫馨幸福的氛圍，重溫兒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