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訥
城市無中秋。
讓我送故鄉於千里之外的,倒不是橫阻的中央山脈,而是每每秒殺讓後山遊子無聲黑白的火車票。同樣買不到票而賭氣的友人A,在節慶拋下他之前,決心先棄節慶而不顧,一早約了我進KTV歡唱,城市中最不捨晝夜的空間。
出了包廂,夜色掩近,懸著嘶啞的聲帶沿忠孝東路匍匐前行,整條街臉色如常,月光在霓虹燈的領土戛然止步。A從背袋裡掏出一顆舞鶴文旦,那是A媽捎來圓滾滾的想念,此刻我們蹲在路邊分食,咯咯亂笑,互相替對方蓋上柚皮帽,成了彼此的滿月。
城市無烤肉。
東區的巷弄裡見不到由塑膠小凳、吐司夾肉、滿地竹籤紙盤與柚子皮組成的中秋夜行圖。偶有零星商家盤踞騎樓,燃起烽火,滿網子食材明明白白,如司馬昭之心,稍稍靠近就能聽見,阿公這塊肉你夾去,弟啊青椒烤好了快來吃。
那種路人皆知的烤肉場景,和故鄉洄瀾小城相似,透天厝車庫拉開後,整個城市都是我的烤肉架,煮夫們隔著矮牆交換肉片香腸,主婦們倚牆交換街坊情報,孩子們奔來跳去每家每戶的交換身世。
而此刻,留守宿舍的台中友人F,整個晚上沿街向燒肉店討不到位子,在電話另一端恨恨咒罵台北。
獨自返回租屋處後,對面人家正在頂樓肉香人語,僅隔一條窄弄,整片煙霧竟趁著晚風從落地窗闖進來。把燈捻熄,坐在床沿,讓漫開的夜色把自己一點一點擦去,我在黑暗中瞪視歡快忙碌的那一家人,森森地,想像著把全部的自己就這麼交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