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浩偉

那天回家時，我在街上碰到一位叫賣玉蘭花的中年男人。

曾經聽一位尊敬的長輩談到賣玉蘭花者的辛苦，得早起採摘、編串，通常在危險而空氣髒汙處叫賣，賺不了多少錢，餘下的花也不能放過隔夜。長輩勸道，看見賣花者，不妨大方一點；而我從那以後謹遵此訓。

他的頭髮稀疏而凌亂，衣衫破舊，滿是髒汙，皮膚也似有好一陣子沒有清洗。我問那男人怎麼賣，一面掏找錢包。他沒回應，我因而又問一次：「怎麼賣？」

他忽然，用一種近乎生氣的語氣回答：「一串一百。」我聽到這不同於尋常的價錢，瞬間遲疑了一會，他又補上一句：「你要買就買兩串啦。」

我停頓了兩秒鐘，然後說：「好。」

坐在公車上，手拎著那兩串玉蘭花，心情很複雜。我明白布施這種行為，即便可以替受施者帶來暫時的援助，但這裡面也隱藏著一種高低位階的關係。我不能確知那男人何以動怒，卻竟一廂情願地懷疑，他是否覺得被我——看起來年紀比他小許多、未經世事、毫無歷練，卻穿得一身光鮮整潔——憐憫，是種羞辱？我一廂情願地懷疑，他覺得羞辱，才故意哄抬價錢。如果是這樣，那他哄抬價錢，只是想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平衡內心的不滿嗎？還是，他根本希望我打退堂鼓，以維護自己的自尊呢？那麼，我最後究竟，該不該買那兩串玉蘭花呢？我以為我最後仍執意買下玉蘭花，是真心想要幫助他，但難道潛意識裡沒有一點不服輸的傲氣，或是想要享受布施者高高在上的心理嗎？如果當時我就隱隱約約意識到他的心理狀態，那我買下玉蘭花，不就還是——而且更加地——羞辱了他嗎？

愈想，愈覺得後悔，和罪惡。

過了幾天，和Ｈ說了這件事情，Ｈ說：「我覺得你想太多了。你只是被騙錢了而已。」

但願真的只是被騙錢，我想。相較之下，被騙錢真是單純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