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人生不過就一場冒險之旅,人情最難放下,生死最難跨越,而天地之謎是最難頓悟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隱喻的就是一場人生因緣與叩問天地意志的冒險之旅。
這樣的神話或傳奇,其實是非常傳統的故事原型,冒險犯難、奇幻神怪,與強敵的抗爭,和自我之間的辯證,甚至是與神(生命主宰意志)之間的抗衡質問。這些原型因素可以衍生出各種不同版本的故事。對李安來說,前一個是《綠巨人浩克》,再來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
兩部電影都使用了「形象」這樣的說故事方式,突破了「人」在社會化過程中早已被馴化的「人性」。
獸性,是不是人性的另一面?李安在《浩克》裡已經提出這樣的問題。在《少年Pi》裡則是藉由老虎理查帕克的隱喻來呈現。當Pi理解到在海上漂流必須與老虎相依生存之時,他說:「老虎或許不能被馴服,但可以被訓練」,他必須嚴肅地面對自己的獸性,再無法隱藏或壓抑,即使他最後吃了自己的母親,也不過是面對生存的極限。
這個部分相對於其他的隱喻,是整部電影最讓人震撼之處。食人的隱喻不在於抗議人類社會的罪大惡極(如魯迅小說),反而是一種突破人性界線,把自己交出去的極限狀態,或者換句話說,那就是一種命運的試煉。我們不可能只需要面對人間的苦難或正義,更深更遠的是,我們還需要面對整個環境,乃至宇宙所賦予生命的價值與意義。這部影片中,有許多深層的信仰觀點,更大器的說法,其實是宇宙的觀點。
所有忠於自身的創作者,都不免得從自我生命中的缺憾出發,李安從壓抑的情感、變形的關係出發,最後開始觸碰天地(上帝)與生命的關係,在《臥虎藏龍》中已有涉略,在《浩克》裡以科學家父親的直接挑釁和毀滅作為隱喻,在《少年Pi》中則直接用傳奇故事問出與神的關係:「我已失去一切了,我臣服了,你還要我怎樣?」
創作的筆端往往到最後顯示的是天啟,並非完整是自己的意志。這點在《少年Pi》中非常重要,如果我們不能忠於自己內心與敬畏生命,創作就不過是一種華麗的偽裝術,只是一頓剔剔牙縫的茶餘飯後。李安自己說:「老天爺就是比你強,沒辦法,我必須非常謙卑。」
因此,故事最後以開放的結局,讓觀眾自由選擇「相信」,就如Pi的倒影是老虎理查帕克,我們所詮釋的,也不過是我們狹窄的人生經驗而已。為此,我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