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立在史基浦機場候機室巨幅玻璃帷幕前，舉起手機，拍下馬來西亞航空MH17趴在停機坪的肥碩身軀，起飛前最後一場深層睡眠。

波音777機身白胖，繫上藍紅相間腰帶，在無數次飛行經驗中，潘不曾像現在這般仔細端詳一架飛機。從前，飛行對他來說，僅僅是旅途中的運輸通道，除了工具性意義，再無其他。因為記錯班機時間，提早check in，和機頭面面相覷了半小時，潘才發覺，原來每一架飛機都有自己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此刻MH17的臉是哀傷的，潘這樣想著。

「如果這架飛機失蹤，這就是它的模樣。」和平時一樣，在臉書打卡上傳之後，潘收起手機。登機之前，他什麼都沒想，也沒有所謂災厄前的腹絞痛。

7月17日，風和日麗，和任何一個夏季的日子相同，三萬英呎高空的藍，被整碗整碗潑灑出去。

國際時間14:10，潘正專注地看出發前就下載好的電影《頂尖對決》，和其他旅客一樣，潘並不明白，甚至也並不關心自己正穿梭在戰事頻仍的烏克蘭領空。飛機的發明，將旅人壓縮進一顆飛行膠囊，窗外風景是無差別的藍，時間的濃度被稀釋，旅行過程也變得不再重要，一切都從降落那刻開始算起。

諷刺的是，《頂尖對決》中由休．傑克曼飾演的魔術師，玩弄對折時空的戲法，一秒將自己傳送到舞台的另一端，實則用一台超現代機器，複製出一個又一個自己，再一遍又一遍將自己殺死。

是的，親愛的時空旅人，所有旅行都必須付出代價，你只是忘了而已。

14:15，馬航MH17消失在雷達上，隨即墜毀在烏俄邊境。聽說所有旅客都在零下五十度結凍，在失壓的狀態下，血管爆裂。

一場遲來的櫻花雨，下在烏克蘭東部的多列士小城。

剩下一顆頭的潘，靜靜躺在向日葵花田裡。他當然不會知道，發射飛彈的是親俄叛軍還是烏克蘭政府，隔天美股收盤重挫，又或是他上飛機前拍攝的照片，被住在另一個城市的女孩看見，寫成專欄。

潘什麼都不在乎，他已經旅行到一個不用再旅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