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親不如近鄰，近鄰見面互動比遠親頻繁些。美國的近鄰雖不像中國那樣鬧市的熱絡，也是淺溪的石子，在君子之交的流水裡，漂浮起幾許悲歡離合的漣漪。

海倫

耶誕節前兩天我打電話問候海倫。她在電話裡大聲說：「我如果走過妳家的門前，要大聲告訴每個路過的人"You are the sweetest woman in the world !"。」

我聽了十分驚訝，我不過盡了一分中國人對鄰居該有的關心與同情，哪裡擔得起這樣的讚美。

大約半年前，每天晨走見面的海倫忽然消失了兩個多月。再次見面才知道她因為剪草手指意外受傷剛從醫院復健歸來。她舉起纏著紗布的右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三個手指頭從指甲部分完全切除。不能想像這兩個月她是怎樣承受那十指連心錐心之痛。

過兩天我買了一束玫瑰花去看望她。我們搬來達城七年，跟海倫是相隔五戶人家的近鄰，偶爾晨走碰面寒暄幾句。那天捧著花第一次走進她的家門，聊了一段時間，對她稍有認識。

她年過七十，從銀行工作退休，一個人獨居。即使傷了手指，家裡還是收拾得一塵不染，是位勤勞持家的婦女。

感恩節前想著她手不方便，買了煙燻的火雞雞胸肉送給她，可以跟回家過節的家人共享。

她來電話連連道謝。

耶誕節前十天左右，我在中國糕餅店買一個精緻小巧的起士蛋糕給海倫送去。大概蛋糕的甜味濃厚讓她有了後來電話裡「最甜蜜女人」的對話。

耶誕節後幾天我再次電話問候。讓我十分驚異海倫竟然自己一個人度過耶誕夜。

後來才知道她唯一的兒子遠住阿拉巴馬州。美國人的鄰居來往顯然不如中國人的互動親密。幾十年的鄰居沒有邀請海倫同過節日，若在中國，這位老太太大概要分身乏術，不知該去哪家才不會得罪另一家的盛情了。

也許堅強獨立的海倫不願接受多年鄰居的邀請。手傷後跟她才有幾次近距離的接觸，對她的了解還是一分遠親的距離。

喬治

一年一度的街里年終聚會在我家隔鄰侃博家舉行。這是居住同一條街的住戶，每年輪流提前慶祝耶誕節的聚會。大家喝酒吃些小點心，大聲交談些各色人生的故事嘻笑一番。

今年怎麼不見喬治呢？去年聚會還見他跟大家吃喝談笑。正奇怪著好久晨走沒見他和四條大狼狗，沒聽到他那像公雞司晨嘹亮的問好聲。

大家都說不知道，似乎聽說搬家了，詳細的情形不清楚。

喬治每天早晨牽著他四條大狼狗蹓躂。跟晨走的我們碰面總是一聲：「哈囉你好嗎？」聲音洪亮，叫醒沉睡的清晨。

前幾年他家的一條狼犬跑到我們後院籬笆外遊走，先生依照項圈上的電話撥打過去。喬治說：「我正在華盛頓開會，麻煩你幫我把狗帶回家，關好籬笆門好嗎？」先生把狗帶回去，把籬笆門掉落的木板釘牢固。

喬治回家跟我們電話道謝。說其他三隻都送去動物旅館，留一隻看家的。那以後每次晨走見面，哈囉問候聲裡添加一分親切。

這麼一位居住多年的鄰居就像空氣般忽然蒸發了。先生不放棄繼續追問。最終是比爾告訴我們，喬治半年前搬去華盛頓州退休了。沒有電話沒有地址，完全斷絕了聯繫。

窗外冬夜的寒風急切拍打著門窗，聲聲慰問：「喬治你好嗎？」

我懷念喬治洪亮如暮鼓晨鐘的問好，懷念他那四隻威風八面的大狗。希望他們別來無恙。

侃博夫婦

前屋主留下的信箱要用鑰匙開啟才能取信，沒有普通信箱收信寄信的雙向功能。每次寄信要開車郵局來回。後來想到借用隔鄰的信箱，幾步路把信放進去豎起紅箭頭。於他們毫無損失，於我們，比開車出門方便很多。跟侃博夫婦商請，得到他們的同意。

近年電子郵箱功用眾多，包括送信寄信。借用侃博家的信箱一年不超過十次，寄給台灣友人手書的信箋。

信箱用得少也總是一分人情，每年耶誕節前我都送一份禮物表示謝意。

侃博先生偶爾見面會說聲謝謝，太太像從來沒有收到東西般不說一句話。我倒也沒有期待禮尚往來的人情。但是說句致謝的話，讓我知道門外的禮物（有時沒人在家就放在前門邊的地上），沒被別人順手牽羊帶走，讓我安心也是應該的。

今年他們收到禮物的第二天，夫婦倆提著一盒自己剛烤好的蛋糕送過來。第一次收到他們的回饋，而且如此隆重的夫婦連袂來到（我是每次單獨行動）；又是親自烘焙冒著熱氣的蛋糕（我都是買現成沒有溫度的涼品）。

一盒小小的蛋糕，帶著爐火的餘溫，在寒冬裡，跟我們家壁爐裡的火焰一樣，飛散出滿室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