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榮坤

一向話不多的那漢子，此刻更沉默了。

失業後，一直窩在家裡寫作，背影顯得蒼老而孤獨。從早期於井然有序的稿紙上書寫，至近日在電腦鍵盤敲打，他始終沒有埋怨，希望靠著寫作養活家人的心情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是他的髮絲更白了！

年輕時，那漢子在雜誌社當總編輯，經常在外奔波，假日時也常因需要抽換突發新聞之報導而很少留在家裡；印象中，我們的生活費都是他熬了夜，一字一句寫出來的。之後，轉到出版社工作，開始編書與寫書，生活依然忙碌！

沒想到，四十歲時，失業了，只能把零星投稿的事當作工作，靠著微薄且不穩定的稿費繼續養活我們一家人。此刻，那漢子更沉默了，髮更白了！

年少時，那漢子在離車站有點遠的郊外住過一段歲月，在電腦未普及的時候，每次寫完稿，裝進信封後，會特別交代孩子，一定要在今天放學前，到郵局以掛號信寄出，因為今天是截止收件日，以郵戳為憑。

那漢子說這篇稿子很重要，參加文學獎的作品，如果得獎了，比寫半年的稿費還要多，而孩子們也開始幻想著到街上吃牛排打牙祭的樂趣。遺憾的是，一直沒有接獲文學獎的得獎通知，反而是那漢子陸陸續續向文學副刊與雜誌投稿的作品，被郵差一篇一篇送了回來。每次看到一疊退稿，那漢子的情緒顯得異常沉重，有時候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藍天沉思！

常聽那漢子說，以前沒工作的讀書人，可以到私塾教書；六十年代後，沒工作的讀書人，如果有點文學細胞，可以靠著創作維持淡泊生活；如今，整個社會環境改變了，資訊普及化後，很多報紙歇業了，有些仍正常運作的報紙，居於經費考量，文學副刊版面取消了。想當一名作家「零售文字」還真不容易呢！

過了年，那漢子就六十歲了。

年前，搬家時，一只紙箱擱在老家牆角，忘了帶走。打開箱子，竟是那漢子多年來被退的手稿，一疊一疊擺得整整齊齊，還蠻重的，一個人不太容易搬得動！

趁著那漢子不在場的時候，翻了翻箱子裡的稿件，發現一只牛皮紙袋裡裝著三首新詩──三十書生、四十書生、五十書生。稿紙已泛黃了。顯然這三首詩都未被採用而發表，三首詩分別細訴了三個不同年代的思維與對生活的融入。年少時幫那漢子寄信的孩子長大了，拎著泛黃稿紙讀著讀著，眼眶不自覺泛著薄薄淚水。

過了年，那漢子就六十歲了。那漢子是不是還會以「六十書生」為題，繼續撰寫書生的心情？讀詩的孩子不敢面對這個話題，心情如被鉛塊沉沉壓住般的悶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