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云
「那時我在死亡的鏡子中/照見禿鷹的嘴喙有我佛/微笑,那裡是萬呎的空際/雪線之上,白雲輕柔轉經……」——蔡振念〈西藏度亡詩〉
二○一二年,暮春四月,南台灣的木棉花已開盡。
高雄,一個記憶中既遙遠又陌生的城市。出了左營高鐵站,一路上,計程車司機熱絡地介紹著:這裡就是春秋閣,那裡是陸客最多的十八王公廟,前面就是西子灣……
這就是西子灣?陽光下,一片傍海依山的美景,讓我們久蟄於陰霾天候的心眼,瞬間豁然開朗。
踅進中山大學高聳的校門時,原以為時間綽綽有餘。攔路問了幾個學生,方知,文學院遠在校園後方的山坡上。
走路要多久呢?幾個青春正盛的少男少女皺起眉頭、打量我們一眼後,都拉長尾音搖頭說:你們還是搭公車吧。
校車開上陡峻的山路,儘管和約定的時間稍有逾遲,卻慶幸沒有堅持步行,否則只怕還沒到達目的,就先氣喘吁吁地有口難言了。
蔡教授!面容清臞的詩人來開門的一刻,心念倏忽百感交集——誰能料到這場跨時空的約會,竟是緣起於多年前無意間閱讀到的一首詩呢?
研究室內滿架的書和牆上的書法裱框,很切合中文系樸實簡雅的風格。一番寒暄坐定,收下詩人親手饋贈的幾本詩集,就啟動錄音機,開始進行一場「與詩有約」的訪談。
「不重複自己是一種自覺……當我發覺我有此一跡象時,不論出現在語言或是題材內容,我會立刻停下筆來,不輕易的完成或發表,直到我找到新的形式或題材……」
從星夜有夢的〈野營〉,談到生死玄祕的〈西藏度亡詩〉,再談到流光如斯的〈日曆〉。聽著詩人懇切認真的答覆,我卻禁不住一面好奇地揣想他是如何把寫詩的浪漫與治學的嚴謹融匯於一身的?
今天的收穫實在太大了。在文學院綠意與詩意交織的庭園拍過照後,告別詩人,我們回到「沙灘會館」,在戶外的木板陽台上,繼續未及完成的午餐。
午後,陽光轉熾,西子灣波浪穩靜,沙灘上不見人蹤,只有遠處幾艘狀似定格的船隻。餐廳庭前幾株亭立的椰子樹與成排棕櫚葉傘頂的涼篷躺椅,卻讓人有置身峇里島的錯覺。
沒想到〈野營〉不是情詩,我們竟然誤解了那麼多年。嗯,其實說是情詩也沒錯,女兒不就是「前世的情人」嗎?離回台北的班車還有一段時間,想來要遊愛河或旗津也來不及了。我們索性點了咖啡,翻閱詩集,一邊津津談論著訪談中恍然得知的「美麗的錯誤」。文學所以令人著迷,或許正是這「一樣看花兩樣情」的各自解讀吧。
「法不孤起,一切都是閱讀/細細閱讀世界的因緣呵……」啊,這詩是怎麼寫出來的?不經意又翻到了那首〈西藏度亡詩〉,再次發出同樣的喟嘆——這美好的「詩緣」,果真一切來自閱讀。
微風拂來幽微花香,一轉頭,朵朵杏黃花色映眼撲來。木欄外,一株燦陽般的緬梔,果然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