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海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到佛光山安國寺支援清明法會,看著山間霧氣飄渺,香客紛沓前來,誦經拜懺回向家人,心頭吟念起唐朝詩人杜牧的這首《清明》。
早晨印象猶存,夜晚伴入夢鄉,半夢半醒之間……
自小體質微弱,季節交替時最易犯過敏鼻病,兩個鼻孔有一通沒一通的,昏昏沉沉,只能躺著什麼也不能做,二樓房間裡幽幽暗暗,耳邊不時傳來杯盤聲響。
應該是父親!小時候每回生病時,父親都會忙著為我張羅,廚房和客廳兩邊來來回回,飯菜、湯頭、鼻藥,無需語言,暖暖的親情溫暖心房,好好睡個覺,休息一下,病就好了一大半。
「不對!父親不是離開我們了嗎?怎麼還在家中呢?」遲疑了一會兒,「喔!是我誤會了,離家太久,被誤傳的消息給矇騙了好多年,原來父親始終沒有離開過。」為了見到久別的父親,顧不得頭脹,急忙起身衝下樓,竟跌了個四腳朝天,這下可把我的鼻病給通了,人也清醒了。
黑夜之中,睜開雙眼,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沒有,心裡卻明白了一件事─「父親,確實不在了!」夢境才是一場誤會,搓搓鼻子,鼻病還倒是真的。「也許是父親知道我又犯了老毛病,藉夢來探望吧!」
深夜坐起,回想小時候受父親照顧的點點滴滴,鼻如蟻般爬過。自出家後,與父親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直到他病倒,才真正隨侍身旁照顧。二○○八那年,八十五歲的父親因心肌梗塞須動刀裝支架,開完刀後,體力虛弱,我請假返家照護。
那段期間,父親經常是躺著、坐著,連走一步都很困難,無心打理毛髮,頭頂著地中海,周圍能長的全都密了。這對向來將自己梳理乾淨的父親來說,鏡中的自己與糟老頭沒兩樣。
父親終於能走、能正常吃之後,才有心思好好面對頂上毛髮。我雖沒有理髮經驗,卻有多年剃頭經驗,好說歹說勸了父親,由我來幫他想想辦「髮」。左拿右取後,手中握有三個工具──梳子、剪刀和剃頭刀。
體力未完全恢復下,父親只好任我擺布,披上塑膠布,連句話也說不得。第一階段,我先將髮剪到齊耳,「這樣很快又長了,我看還是剪短一點吧!」父親點點頭。有了「首」肯後,我又大膽地往前邁進,「這頭髮要長不長、要短不短,反而難看,倒不如全理光了,看起來年輕。」我好說歹說的,父親終於出了聲「好吧!」
使用剃頭刀才是我的專長呀!三兩下光溜溜,一「毛」不剩。父親雖有地中海禿,可卻從沒理過光頭,生平第一次就賣給我了。
父親的髮色花白、髮質綿細,手指搓搓便成了一個小白球,也是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觸摸父親的頭髮。那次之後,待他恢復了體力,怎麼勸都不願剃髮了。
三年後,第二次為父親剃髮時,他已不省人事,躺在病床,為了好整理,不得不找來一位專業理髮師。這次他沒有表達願不願意、好不好的權利,只有我一意孤行的指揮,沒了當時的調皮,僅存那剃不盡的惆悵。
擦拭父親飽滿的額頭時,他說:「輪迴太苦,不想再來了。」今生落髮,床前現圓滿相,不也是一種現生解脫?此時,父親除了不能再為頭髮做主,身體的一切也使喚不動了,唯有聲聲佛號,引導他的心念,進入佛國淨土,他日乘願再來,人間逍遙。
為父剃髮記憶,猶如昨日之事,一眨眼彷若夢醒,了然世事便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