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有一伯公,家底殷實,不惑之年,喜得二子。二子年歲漸長,彼此疑老父心偏對方;久之,手足生隙日深,爭執時有,蕭牆難得長久寧。
家和萬事興!勸和,難;勸家和,尤其難。手心、手背,哪塊肉不疼?明知錯在哪一方,也想一碗水端平。
一日,一族長者(論輩分,伯公當稱其作太叔公)路過借宿。茶間,伯公說起此樁虐心事,求太叔公指津。
斷是非,難!裁決,尤其難!「順得哥情,失嫂意」,恐失意一方就此生怨,再有不慎,將人一家都得罪了,豈不「裡外不是人」?這般燙手的事,一般人避之不及。真的厲害角色,豈甘止步於境遇之前,看得清其中奧妙,一舉勘破錯綜的局面。
太叔公當仁不讓,先不問誰是誰非,不問兄弟十八年的關係,也不問父母的教育方式,就只說三個字:「打‧評‧判」。笆裡強狗有什麼能耐!一家人吵架就是不對,尤其親兄弟之間!沒有任何理由。先各打一頓,有委屈,可以說,先打後說,評完道理,再另行懲處。
高!不想兄弟失和,就不讓他們有失和的機會;不想有錯,就不讓人有犯錯的機會。「人之初,性本善?」我更贊成「性惡論」。理由很簡單:人要變好,就要修得頑強的信念,是一項艱巨的大工程;變壞呢?稍把持不住,前功盡棄,僅需一會的功夫。
伯公面露難色,深恐持此「三字訣」治家,二子都將怨恨自己。明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只是「清官」圖一時之安,一個心安理得的藉口罷了。他們不願壞了與當事人現有的關係,就想揣著明白裝糊塗。
太叔公留下兩句話和一個問題:「此患不消,後患無窮。門庭將因此而衰弱,就是做老子的罪過!」和氣之家,不在於無人犯錯,也不在於無有內爭,而是有人能及時調解,主持是非,化解矛盾。家規,莫道它古板,直關係大家庭興衰。
「骨肉天性,血濃於水!」家事,彼此之間隔著一層親情,一家人還有什麼不好說的。比起其他棘手事,這可容易些了。
「你和你大哥、小弟,都好麼?」聽罷,伯公面紅耳燙。他久處商場,漸趨勢利,看不起兩個窮兄弟,也變得愛計較,其先父遺下的三間瓦屋、三畝地,硬是占了三分之二。
夠格做調停之人,德行當負聲望,要有處世之大智,亦不乏四兩撥千斤之巧慧,太叔公即是。善斷人家的家事,自家之事也處理得滴水不漏。一個不能克己的人,怎有臉批評他人?「清官善斷家務事」,先正己!不管誰錯了,都敢直言。
太叔公斷家庭倫理案,斷得真漂亮!寥寥數言,就消解了上下兩代兄弟之間的隔閡。時隔二十年,兄弟間再無紅過臉,偶爾摩擦也能心平氣靜了事。手足之情像陳年老酒,愈久愈醇。時至今日,一直為族人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