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刊從十一月起規畫「當我們討論」專題,每個月就人文藝術領域中的一個關鍵詞,邀請作者寫下個人的觀點;期待以系列方式,談談根本而有意思的問題,第一次主題是:評論。
我打開電腦裡的評論Folder,尋找我寫的第一篇評論文章,原來是十一年前寫的,電影評論、文學評論和演藝評論,在幾個月裡先後起步。那一年似乎過得很精采。
回過頭問自己,什麼是評論?我可以說,就是對創作文本和事件的分析吧,一個平平無奇的答案。然而,最近我糾纏於評論的話題性、即時性、公共性、多元性、教育性等種種問題,都不容易一下子打發。終於,我在美國學者艾倫‧布盧姆(Allan Bloom)的《美國精神的封閉》(The Clos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一書找到啟發與解答。
布盧姆是美國思想家,對文化相對主義和高等教育的現況有嚴厲的批評,另一方面他一再肯定柏拉圖的《理想國》和古典哲人的思想。
書中有一章是說大學生與音樂,吸引我細讀。
在布盧姆眼中,「音樂的歷史是試圖把形式和美賦予心靈中黑暗、混亂和原始力量的一系列嘗試」,巴赫的音樂有宗教意向,貝多芬有人道意向,尼采重視音樂,因為音樂可以用非理性和野性的生命泉源,借酒神的精神平衡啟蒙理性的統治,可是「古典音樂在年輕人中間已經死了」,搖滾樂卻無處不在。
當我提筆書寫評論(從古典音樂到文學評論),我的最大難處並非沒有園地、沒有話題、沒有趣味、沒有資料、瞬間過時、跟社會無涉等等,而是普遍讀者(甚至於一些具頗高修養水平的讀者),對藝術本身的精神意義,充滿懷疑或視而不見,換言之,一切只是品味上的高低、觀察力的強弱、資料的多少,美學的感受或者材料的引述大於一切。
在流行文化興起的年代,布盧姆說「市場決定價值」、「休閒成了玩樂」,終於「毀掉了青年人的想像力,使他們難以同藝術和思想建立起熱情洋溢的情感聯繫,而藝術和思想是通識教育的實質。」
我們的教育或者我們的評論,已甚少提及甚麼是美好的生活,更遑論人生的真理。也許,我們早就過著「美好的生活」,同時相信人生的真理只是相對的觀念。在沒有標準可以依奉的自由世紀裡,所有評論、所有論文、所有專著都只是個人的意見,又或者一時的感興,又或者出於工作所需,不能不為的思想勞作,如果要按量生產,甚麼雞毛蒜皮的事物,都可以大做文章。
布盧姆在論音樂一章的結尾說「只要他們戴上隨身聽的耳機,就不能聽到偉大的傳統在說什麼。而且,長期使用之後,一旦他們摘下耳機,就會發現自己成了聾子。」
其實,我本來也是「聾子」,回過頭來終於看到自己的匱乏,就直奔茫茫的書海去了。如果要問什麼是評論,首先大概是批評自己,再而批評創作文本和事件,但終究是針對自己的個人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