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畢業之後,入冬,太陽愈來愈早地翻越我們的視線。那一年我十九歲的生日,他給了我第一個生日禮物,就在城市漸漸轉冷的時節裡,當時花蓮第一家星巴克還沒開呢。是不是我們想藉由那唯一屬於對方的日期,企圖去延續些什麼,推遲些什麼。
偶爾我會想起過去某些單純無礙的片刻,曾一起經歷過的往事,不需試著要抓取更多,或留存什麼下來。可能也是因為未曾失去而尚未懂得珍惜的天真,那些過往的種種不免裹上一層光暈,非由本身,而是因為燈光還投影在表面,或許我們不忍離開的,從來都不是那些愛恨嗔痴的角色,也不是嬉笑怒罵的台詞,高潮或低迴。我們集中全身力氣,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會不會只是要避免親眼目睹燈熄那一刻,那一刻眼前一切,以一種毫無留戀的決絕姿態,沒入空蕩的黑暗。還是我們只是為了不敢去發現,其實幕尚未落下,戲還在演著呢,只是我們已無法繼續停留。於是我們閉上了雙眼,成為一顆黑棋,獨自行走到空曠的世界底部。
這次在台北,與他約了見面。他四年大學畢業了,當了一年預官兵役,讀了兩年研究所,論文完成正等著口試。時光的走向看似唯一,卻仍然遠遠高過我們能理解編造的範圍,在不知不覺中,日照短了又長,長了又短,彷彿在原處繞旋著逼近無限遠的地方。
當年的生日已經過了,但我於許久以前便準備好了生日禮物,沒有理由不將其送出。那是一個藺草名片夾,在手掌翻轉間,絲絲縷縷編造而成。外層是細緻交織的藺草,內層縫紉著素色棉,都是溫潤的色澤,也能自在地以手曲折,而不留下皺摺。終歸是要用得上的,不給出去,也得自己去買吧,我這樣想著,有些猶豫地撥了電話。
我其實有些害怕,這會不會是我能給他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了。我告訴自己,不要閉上眼睛,仔細地看,去看燈光是如何一點一點,像鹽巴於水中溶解般地,化為黑夜。或許唯有如此,我才能確切篤定地明白,曾經在光中發生的情節,是否已經被我牢牢的記取了。而我們走出遠處的劇場,走出投射於舞台的光暈以外,走出到同一座無邊無際的夜空底,開始努力各自的現實生活。
我想到那個散發著光澤的名片夾。只希望它能成為一個溫暖的句點,一個圈起的擁抱,圍繞著那個曾經熟悉的名字,像地球一樣,無比專注且不分晝夜地,以發光的那一面,面向太陽。或許這樣,從此之後,我才終究能夠發現,一年之中,那兩個日子其實並不特別,因為我們總能每天記得彼此,像一齣不知道何時落幕的見面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