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論文寫到一半，忽然查到與我研究息息相關的一筆資料。我開心地衝到二樓的房間裡找書，眼光在書架上來回逡巡了幾趟，沒看見。又折跑回樓下，在客廳的書架上繼續找，還是沒看見。最後只能不太情願地在散落一地的雜書堆裡翻找，可惜依舊沒有。那是一本做文學研究人手必備的著名著作，腦海裡似乎仍存有書放在書架的畫面：左邊倚靠著日治時期傳統文人的相關著作，右側是文學地理，放在與眼同高的位置……。如果能把畫面縮小，也許就能更明確地看見周圍的環境，就在我嘗試控制腦內的畫面時，才忽然想起：如此信誓旦旦地堅信某書一定在房內某個角落的時代，已經完全離開了。

那是一段還在台北小窩裡的美好時光。像現在這樣需要緊急生出論文的時候，就算真的找不到書，只要一通電話打給連鎖書店，請店員幫我留在櫃檯，搭乘計程車將書領回，不出一個小時就能搞定。不然撥個電話告知還在校園裡走動的朋友，那時候在台北城南的幾間大學裡都還找得到後援部隊駐守。來到南加州求學以後，整個城鎮裡居然沒有半家像樣的書店。這是個除了陽光以外，也就只剩下陽光的地方。離學校最近的地方，永遠不是書店，而是沙灘與一望無際的海洋。

於是每年放假返台總像個笨猴一樣搬書，也曾經不計代價地請親友把一箱一箱的書寄過來，但總還是有那麼多的遺漏，往往在需要的時候才意識到，那些以為理所當然的，總是最先被遺忘。但反過來想，如果多年以後回了台灣，忽然需要哪本英文專著的話，也許就會十分懷念亞馬遜公司總是有法子在兩天內把書丟在門口。而且總用著大上好幾倍的箱子包裝，讓我在開箱之前還以為是什麼特別的禮物而格外欣喜。

心若懸在書上，想要輕巧移動就是世間至難之事了。以前聽人說過，去旅行的時候帶一本書，看完就丟在當地，行李就輕巧了。我試過幾次，可惜書最後還是跟著回來。丟不下，捨不得，有感情了。我總是羨慕那些可以將情感，將物品，將記憶輕易放下的人，他們四處遊走，好不自在。那些我念念不忘的，也許到了對方手上，不過也就是一本到異地以後被輕巧放下的書。流浪的書最後到了哪兒？我為被遺棄的書感到窘迫，但更為那些無法得到珍藏對待的記憶而感到遺憾。

但有時候，我寧願這樣想像：人能夠真的放下手下的書，是因為他讀懂了，看明白了，而且堅信，永遠都不會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