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株楓都很老了。
老了,仍然老當益壯,仍然生意盎然,多麼讓人佩服。
我在一座佛寺的後面,鄰近崖邊的所在,發現了它們的身影。
長在那麼高峻的地方,恐怕也會是寂寞的吧?幸好,它們有幾十株一起,枝繁葉茂,蔚為家族。在藍天之下,它們傲岸不屈,就像英雄一樣。
在背光裡,它們軀幹顯得暗沉,葉子卻鮮紅似血,老楓紅葉彷彿有一種悲壯的美,令人起敬。
我常想,有一天我老了,會怎樣呢?沒有靈活的身軀可以四處閒走,沒有人生的理想可以奔赴,甚至沒有好朋友可以聊天,那樣的生活,如此的孤寂,我會願意過嗎?
現在我知道了,即使是一株楓,也都有它的使命,那就是依著四時的運轉,努力活出精神來,不委靡怠惰,不怨天尤人,每天都是唯一,要珍惜,要努力。
老楓樹,年年在秋日展現最美麗的顏彩,它讓我們知道,每個日子都不宜虛度,活到甚麼時候,上天自有旨意。
年少的時候,曾經讀過《古詩十九首》,其中的〈庭中有奇樹〉是這麼寫的: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庭園中有一棵美麗的樹木,綠葉生長得多麼茂盛。我攀著枝條摘下花朵,想送給心中思念的人。花的馨香盈滿了我的胸襟衣袖,只嘆路途遙遠無法寄贈。一枝花又有甚麼可貴的呢?只因長久的別離,讓我惦念深深。
當時年紀小,只覺得這詩明白易懂,哪能深究其中濃重的相思之情?如今想來,語淡而情深,其實是非常感人的一首詩。
我站在楓樹下,想著:這麼老的楓,襯著遠山的青綠,紅葉片片,自成天地間最為動人的風景。
仍舊鮮明而亮麗楓紅,美在秋日的陽光下,它們可一點都不遜色,活得理直氣壯,也活得安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