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曹洞宗的開創者洞山良价,唐代筠州會稽(今浙江會稽)人,俗姓俞。幼年便展現過人的聰慧,一日跟隨師父讀誦《般若心經》,讀到「無眼耳鼻舌身意」時,忽然以手捫面,問到:「我臉上明明有眼睛、耳朵、鼻子、舌頭,為什麼佛經卻說沒有眼耳鼻舌身意呢?」
師父一臉駭異說:「你這孩子天賦異稟,我不堪為你的老師,你未來將為禪門法匠,大揚禪風。」於是把他送至五洩山靈默禪師那兒披剃出家。
洞山二十一歲,至嵩山受完具足戒後,四處行腳參禪,前後禮謁南泉普願、溈山靈祐、雲巖曇晟等名師,參究慧忠國師「無情說法」的話頭,幡然有悟,說有一偈:「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時方可知。」
一日,低頭涉水,驀然看到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身影,洞然明白苦苦尋覓的「只是這個」的自性,脫口說偈道:「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有了禪悟的慧眼,山河大地、無情草木、粼粼的波光,都是圓滿佛性的流露。
唐懿宗咸通十年三月朔日,洞山剃髮沐身,鳴鐘集眾,宣布即將圓寂,弟子們慟哭不已。本已坐化的洞山突然睜開雙眼說:「出家人心不著法,早已勘破生死兩端,生亦何足喜,死亦何嘗悲,此乃真修行者。汝等如此哭哭啼啼,實在愚痴。」於是囑令主事僧備辦齋供,由於僧眾們戀慕不已,連續舉辦了八天才齋畢,在方丈室端坐而寂,世壽六十三。洞山為了警戒弟子們愛執太重,將此齋宴稱之為「愚痴齋」。
做為一代宗師的洞山,年輕時割愛辭親披剃出家,先後寫了〈辭北堂書〉、〈後寄北堂〉二文,向慈母拜別,要母親寬心,休懷離別不捨之情,更莫作倚門倚閭的翹望。文章情真意摯,殷切感人,被喻為禪門的〈陳情表〉。
「北堂」,語出《詩經‧衛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毛傳》說:「背,北堂也。」本指母親的居室,後為母親的代稱。歷代有詩為證:宋‧王禹偁〈寄金鄉張贊善〉:「年少辭榮自古稀,朝衣不著著斑衣;北堂侍膳侵星起,南畝催耕冒雨歸」 ;明‧陳汝元 《金蓮記‧偕計》:「孤幃冷簟,難辭白髮於北堂」;唐‧李白 〈贈歷陽褚司馬〉:「北堂千萬壽,侍奉有光輝」;宋‧王安石〈和微之林亭〉:「中園日涉非無趣,保此千鍾慰北堂。」描寫的多是對高堂慈母的孺慕思念之情。
洞山在〈辭北堂書〉中,首先舉《孝經》:「雖日用三牲之養,猶不孝也。」父母哺乳養育之恩,昊天罔極,只做血食供奉,猶如飼養牲畜,不能稱為孝道。何況佛教將孝分為三等:甘旨孝敬、承歡膝下為小孝;光耀門楣、祖上增榮為中孝;度親學佛、超出輪迴為大孝。
洞山認為欲報深厚親恩,莫過於出家功德,所謂「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因此他希望母親要心開喜捨,意莫攀緣愛著,要效法淨飯國王,成就兒子出家學道。
在〈後寄北堂書〉,方便權巧引用二十四孝典故:「阿兄勤行孝順,須求水裡之魚;小弟竭力奉承,亦泣霜中之筍。」希望兄弟學習晉代王祥臥冰得魚、三國孟宗哭竹出筍的懿行,修己行孝,以合天心;而自己則要「僧有空門,慕道參禪,而報慈德」,度化父母入佛道。「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進而化小愛為大悲,「度千生之父母,答萬劫之慈親」,報答累劫多生父母,乃至一切眾生父母。將報答父母恩擴充為報答眾生恩。事實上,報答眾生恩便是報答父母恩。
難能可貴的是,洞山禪師的母親是位深明大義的慈母,他寫給兒子的〈孃回書〉,千古的今日讀之,仍然閃耀著感人肺腑的光芒。書中敘述自己如何懷抱喜悅之情,和兒子結下母子夙世恩愛因緣,命如絲懸生下麟兒,不嫌糞穢臭惡,推乾就溼;不辭疲倦乳哺成人。孩兒出外,逾時不歸,便倚門倚閭焦慮盼望,何況今日竟來書堅要出家,永離家門。
「子有拋孃之意,孃無捨子之心」,只能割捨骨肉之愛,成就兒子志向。心中所期盼的是:「不敢望汝如王祥臥冰、丁蘭刻木,但如目蓮尊者度我,下脫沉淪,上登佛果。如其不然,幽譴有在,切宜體悉!」不求兒子如世俗臥冰、刻木般地孝敬,唯激勵洞山要如目犍連精進證道,救拔母親出離三途之苦,進而躋登佛果。如果不能如此,將受因果譴報。
誰人沒有父母,父母對子女的呵愛,一直是千古歌誦的偉大詩篇。「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愛,不僅僅是擁有對方,也不限於為對方犧牲付出;愛,更大的提升是成就對方,融入其所愛,有共同的生命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