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是晉武帝(西元二八○~二八九年)的年號,秦漢久已潛伏的詩情,經過建安、正始時期的孕育,此時出現了不少詩人,史稱「三張、二傅、兩潘、一左」,把五言詩揚升為詩體的正宗、文壇的核心,可說是一個文章中興局面。
所謂「三張」就是張華、張載、張協三位詩人,其中以張華為首,引領一代詩風,不過歷來對他的詩作褒貶不一,值得討論。
張華(二三二~三○○年),字茂先,少時孤貧,幫人牧羊維生;聰慧用功,擅長屬文,辭藻溫麗,寫有一篇〈鷦鷯賦〉,被詩人阮籍所激賞,譽為「王佐之才也!」由是文名大噪。
進入仕途後,提拔不少後進,如陸機兄弟、陶侃、張軌、左思,以及所謂的「南土五俊」。今存詩三十二首、《張茂先集》十卷、《博物志》十卷。
鍾嶸對他的詩評價不高,說「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間矣!」鄭振鐸《中國詩史》說:「他的詩,意境未嘗不好,只是筆不足以達之。」
這些評語都很中肯,其實他有幾首詩寫得很有人情味,如〈門有車馬客行〉:「門有車馬客,問君何鄉士?捷步往相訊,果是舊鄰里。語昔有故悲,論今無新喜;清晨相訪慰,日暮不能已。詞端竟不究,忽唱分途始;前悲尚未弭,後憂方復起。」戰亂年頭,途遇老鄉,互談盡是傷心事,這首詩很寫實也很感人。
在游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中說張華的詩過分「鋪排對偶、堆砌典故和詞藻」,如〈博陵王宮俠曲〉描寫「雄兒」:「吳刀鳴手中,利劍巖秋霜;腰間叉素戟,手持白頭鑲。騰超如激電,迴旋似流光;奮擊當手決,交屍自縱橫。」這首詩的描述,的確有點超越常情,把雄兒形容得宛如無敵金剛。
他還有些詩句如〈上巳篇〉:「高飛撫鳳翼,輕舉攀龍鱗」,實在誇張;又如〈壯士篇〉:「乘我大宛馬,提我繁弱弓;長劍橫九野,高冠拂玄穹;慷慨成素霓,嘯吒起清風。響震駭八荒,奮威曜用戎;濯鱗滄海畔,馳騁大漠中。」這哪裡是壯士,簡直就是神力無邊的「天兵天將」!
詩句偶爾用誇飾宣揚,在所難免,但是倘使為了對偶,表現誇張而過分塗澤,連篇鋪排,那就令人覺得不勝負荷了。
張華有些詩句寫得很誇張,但是也有一些句子寫得很自然而傳神,如寫寒意:「重纊無暖氣,輕被覆空床」、「襟懷擁虛景,輕衾覆空床」、「重衾無暖氣,挾纊如懷冰。」這幾句本來是好詩,只是在他的詩中重複使用,就顯得累贅了。
當時他的官位很高,名氣很大,難免在詩中出現一些勉勵的語氣,期盼大家珍惜光陰、愛護生命,例如:「人生若浮寄,年時忽蹉跎。促促朝露期,榮樂遽幾何」、「盛時不努力,歲暮將何因?勉哉眾君子,茂德景日新」、「荏苒日月運,寒暑忽流易」、「盛年俯仰過,忽若振輕絲」、「山不讓塵,川不辭盈,勉爾含弘,以隆德聲。」
至於對他自己的人生觀,詩中一再強調恬淡無為,如吟:「自予及有識,志不在功名。虛怡竊所好,文學少所經」、「恬淡養玄虛,沉精研聖猷」、「屬目聽鶯鳴,流目翫鯈魚;從容養餘日,取樂于桑榆。」只可惜他筆下一再表示要淡泊明志、要學老彭,事實上卻無法捨棄榮華官職,結果捲入八王之亂,活到六十九歲了,仍未告老返鄉,竟被趙王倫所殺,而且禍延三族,真是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