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本事 這些年, 她在伯恩跳舞

文/尉任之 |201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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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尉任之

在伯恩再次見到蔡慧貞前,我已經有兩年沒見過她了。慧貞在伯恩芭蕾(Ballett Bern)前後五年,屢次邀約看舞,我都懶散拖過。今年六月二十三日是她在伯恩的告別演出,我終於去看了她擔任主舞的舞劇《默默》(Momo)。

慧貞是老朋友了。從一九九八年六月算起,我們認識已經超過十四年。我第一次見到慧貞,是在已過世的羅曼菲老師家;那天曼菲老師邀約台北藝術大學(當時還是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的指導學生到家中便餐,在座除了當時在平珩老師的舞蹈空間客席的蔡慧貞外,還有幾位當時很受期待的年輕編舞家。

曼菲老師的家在士林中社路,陽明山半山腰上,兩間打通的舊公寓鋪著木地板,透過環繞的落地窗可以眺望一大片相思林。一九九八年我二十一歲,還是青黃不接、滿臉青春痘的美術系學生,突然闖進一群舞者的聚會,除了煮水餃和尷尬傻笑外,真不知道該把手腳藏在哪裡。排練的緣故,慧貞那天來得比較晚,但很快地就成為談話中心。我們那天就像她眼中的隱形人,一句話都沒說到,連「妳好」、「再見」都跳過了。因此,一九九九年六月她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其他舞者朋友在開玩笑。

慧貞之所以會打電話給我,是因為她入選第一屆雲門編舞營,希望在作品選用的音樂上交換一些意見。

事隔這麼久,我跟慧貞見面還常談起編舞營的種種,我笑說(其實不完全是玩笑話)第一屆雲門編舞營未來一定會被寫入台灣舞蹈史,可不是嗎?布拉瑞揚已成為經典的舞作《出遊》就是在那一屆醞釀成形的。

慧貞在舞蹈營推出的舞作《封景》,講男女關係和人的互動。舞蹈因為「互動」而豐富,而人與人的追逐、誤解、爭執,男人與女人的糾結,也成為慧貞後來一直關心的主題。

她說:「年輕時把愛情看得很重,甚至超過其他一切,作品中自然會反映出來。」

舞蹈營那一個月,討論音樂外(最後的剪接由旅居倫敦的老友、錄音工程專家李駿操刀),我還被慧貞抓差寫作品簡介。我還記得去她八里的家裡煮螃蟹,活的大閘蟹一隻隻爬上流理台,揮著鉗子作最後掙扎。我還跟慧貞一起逛夜市、上PUB、去關渡宮拜拜,去些我平常沒想過的地方,幹些我平常不常做的事。那些年她喜歡豔麗的服飾,俗格有力的裝扮跟她優雅、現代,又有點憂鬱的編舞風格,很難連在一起。

總之,很快地,我跟慧貞就成為像已認識很多很多年的老朋友。

同年九月,我來巴黎讀書,慧貞則進入雲門舞集。她原來的心願是加入新成立、由曼菲老師擔任總監的「雲門舞集2」,繼續她一路走來表演/編舞雙修的路線,卻因種種外在因素,陰錯陽差地成為雲門一團的正式舞者。

這麼多年後,我們在伯恩再次聊到這個人生轉捩點。慧貞說,剛進雲門時她經過一陣磨合期,身心都感到很大的壓力,因為雲門當時從太極發展出的身體跟她的發展方向不同。她回憶自己就像一個活潑的小舞者,老是希望自己被看到,也因此常被林懷民老師「死K」。但往好的一面看,慧貞慢慢適應、融入。在密集的國內外演出外,她也受雲門的人文氣息感染,開始認真讀書;我記得二○○○年秋天《水月》參加里昂雙年展,慧貞脫隊被我「騙」來巴黎一日遊,在里昂車站的咖啡座興奮地談昆德拉的小說《身分》,說感情的困惑、身分的迷失,跟她創作的概念怎樣怎樣接近。

我跟慧貞始終保持聯繫。二○○一年夏天,她離開雲門,暫時在巴黎定居下來。

在巴黎,慧貞學習法語,很快也通過歌舞劇《Cindy》的甄選。《Cindy》是當代搖滾版的《灰姑娘》,以慧貞紮實的基礎來說,《Cindy》的製作人根本就是撿到一塊寶。從精緻內斂的《水月》到通俗外放的《Cindy》,外人都覺得慧貞浪費了自己的身體,也覺得在巴黎這樣的城市,她應該在藝術上更上一層樓。但我個人認為,以她當時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和她體內的能量與爆發力,需要一次徹底的釋放。再者,我知道,無論雲門或歌舞劇,都不是她真正想做的,就算再耀眼,她還是為編舞家服務的舞者。更重要的是,巴黎雖有無數精采的表演活動,就算她想跳,在地卻沒有一個常駐的一流現代舞團。

二○○三年,SARS流行期間,慧貞帶著第一次旅居歐洲的經驗回到雲門,直到二○○四年秋天。二○○七年,她通過百人甄選考進瑞士的伯恩芭蕾,一待就是五年(前四年專職,最後一年客席)。

伯恩期間,慧貞逐漸站穩腳步,她是舞團的首席舞者,受總監、英國編舞家Cathy Marston倚重,在新製作《Clara/Howl》及上述的《默默》中擔任主舞者,這一點光從許多以她為主的海報就看得出來。伯恩芭蕾隸屬伯恩市立劇院,十五名左右的固定舞者來自世界不同國家,除了每季固定的製作,舞團也給予舞者創作機會,提供排練的場地、製作的資源並安排演出。

伯恩芭蕾雖然不是歐洲最具規模的舞團,但制度健全多元,慧貞反而得到與不同編舞家如漢斯.梵梅南(Hans Van Manen)、凱蘿.阿米塔吉(Karole Armitage) 合作的機會,而她自己的作品如《Been Monitored》、《根》(Roots),也都是在此編作的。

我記得在伯恩看荷蘭編舞家迪迪.魏德曼(Didy Veldman)改編自德國作家米夏.恩德(Michael Ende)童書的《默默》,慧貞在兩幕的舞劇獨挑大梁,扮演拒絕世俗誘惑、不受時間框架、完全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小女孩。這個角色本來由較年輕的舞者擔任,編舞家卻在開演前將任務委予身體更為穩定的慧貞。

「我都三十七、八歲的老阿嬤了,」慧貞不改直率的說話方式:「哪還去跳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默默》的配樂來自俄國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奇不同時期、類型的作品,由同樣隸屬伯恩市立劇院的伯恩交響樂團伴奏。事實證明,編舞家的眼光是對的,告別演出那天,慧貞是唯一獲得觀眾起立致敬的舞者。

在伯恩見到久違的慧貞,覺得她比以往顯得沉靜。她慎重地告訴我,離開伯恩後,荷蘭舞蹈劇場(NDT)邀她面試,但她更想開拓自己的編舞生涯,決定在台灣和義大利兩地,與同樣是舞者的夫婿方浩宇(Francesco D’Astici)創立自己的「匯舞集」(Hui Dance)。她說,創團首演選在被視為現代舞沙漠的台南,因為那是她的家鄉。

「我的根在那裡,所以我必須回去。」她堅定地說。

對我這個四海為家的世界公民來說,蔡慧貞就是這樣草根,草根的這樣傻、這樣可愛,愣愣地放下歐洲已成就的一切,在空無中把自己的舞團創立起來。

在伯恩住所的後院,我幫慧真拍了一組照片,她看著遠方燦爛的陽光,眼神流露自信與執著,初夏的枝葉繁茂,我相信她未來的創作亦復如是。回想認識慧貞的十四年,在台北、台中、台南、里昂、巴黎、伯恩相見。十四年,人生改變之大,許多友誼會變淡,我跟慧貞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友情反而愈加密切。看她成家、立業,對舞蹈的熱情卻始終不變,心疼外,真的為她高興。

祝福她,祝福匯舞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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