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 寫在臉上
巴爾幹半島有「歐洲火藥庫」之稱,各民族間爭戰不已。這些,我們在高中歷史課本上都讀過。
二戰後,半島上幾個歷史恩怨糾纏不清的小國,合組成南斯拉夫聯邦,實施共產黨專政。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倒了;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了。各邦紛紛揚棄共產主義,尋求獨立。克羅埃西亞這一邦,更立即舉行大選,選出第一任總統。
但是主導聯邦的塞爾維亞人不放。打了四年的仗,一九九五年終於停火的時候,經濟殘破,社會悲慘。幸好在聯合國和歐盟的協助下,它迅速展開重建。為了申請加入歐盟,它的一切法規和設施都比照歐盟標準。
飛機在該國主要觀光都市斯普利(Split)降落。我們在機場等候取事先訂好的租車,等了半個多小時,兩個年輕辦事員在櫃台後面,一個慢吞吞填寫表單,另一個坐著看。
「這機場,雖然重新裝潢了,感覺還是老樣子。」我家老爺說。
故地重遊憶通膨
一九八八年,他曾經因公來此,也是從這個機場進出。那時候,蘇聯已經快崩潰了,南斯拉夫惡性通貨膨脹。他們的團體離開的那天,身為書的他,在斯普利機場大廳付款,取預訂好的機票。飛機就停在玻璃門外,全團二十幾人已經排在登機扶梯口,等他拿票來。
「一個候機大廳,取票的櫃台在這頭,付款的櫃台在那一頭。」老爺子說:「我去付款櫃台給錢,拿了收據跑到另一頭取票,票價已經漲了,辦事員對我搖頭。我趕緊跑回那一頭去補款,再跑回來,人家又搖頭,因為票價又漲了。」
飛機已經升火待發,團員們隔著玻璃門向他招手,喊著:「快點哪,飛機要跑了!」
他忽然想通,到付款櫃台,除了漲價幅度外,多掏出一百美元砸下。這才趕上通貨膨脹的速度,拿到票,上了飛機。
改革不是容易的事。這麼短的時間內,從一個接近破產的集權國家,進步到與歐盟銜接、自來水可以生飲;從一個鐵幕深鎖的國家,改變到全民拚觀光、大家說英語。政府與人民都在跟時間賽跑,要跨越幾十年隔閡,補幾十年缺席的課。
美麗湖景舊戰場
到處都在蓋新房子,但是有些大樓顯然停工了,廢棄在那裡,可以想見是搶建之後,景氣趨緩的結果。高速公路寬敞平穩,但是車輛極少,休息站偌大的停車場空蕩蕩,因為高速公路要收費,「只有外國觀光客才走!」休息站的小店主說。
我們第一站是去山區裡的普利維契湖國家公園(Plitvice Lakes National Park,台灣旅遊界稱為「十六湖國家公園」)。導遊給訂的旅館在公園入口附近,方便我們入園遊玩,但是房子比較老舊,據說共產期間是警察的招待所,高幹和外賓來遊玩都是投宿在此。
旅館附近很多樹林,幽靜古意。在樹林裡,發現風帆似的連續幾面紀念牌。細看文字說明,原來這裡正是一九九一年獨立戰爭,打響第一槍、流下第一滴血的地方。塞爾維亞人反對克羅埃人脫離聯邦獨立,出動民兵,占據國家公園。克羅埃新政府派出武裝警察反擊,武警車輛在樹林邊的公路上遭到伏擊。
慘烈爭戰難遺忘
派警察的原因是,軍隊還沒來得及建立,警察是唯一的武裝力量。槍戰之中,雙方各戰死一人,事後雙方都把死者歌頌為烈士。我們看到的紀念牌,就是記述克羅埃烈士,一位二十歲的警察,如何英勇對抗「塞爾維亞恐怖分子」,以身殉國的故事。
我們所住的旅館,當時就是武警的營房。他們就在這樹林裡槍戰。
晚間,我們在旅館餐廳用餐。五十多歲的女服務員引起我的注意。她穿白衣黑褲,綰阿嬤髻,皺紋深刻,面容嚴肅。
後來我看到一本二○○四年義大利出版的圖片書,作者描寫他眼中的克羅埃西亞:「傷痕寫在人民的臉上。」他說:「戰爭愈慘烈的地方,人民的表情愈陰鬱。」
至少有些人,到今天仍然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