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淨慧

清晨，微光初亮，旅店一角的跳蚤市場中早已擠滿了各種來路的撈寶者，彷彿遍地有黃金似的，個個在髒亂的垃圾堆中尋找被人遺漏的寶貝，而我參雜其中，但志不在寶物，而是閒情，在忙不迭的城市中，找著這個趣味的角落，與一群人共享美好時光。

這些人像隻目光如炬的鷹，一雙利眼在攤子上來回搜索，大約只有少少的一些人的步伐是輕鬆的，心情是閒散的，少了得失心，卻添得了更多趣味。

我一攤走過一攤，仔細端詳攤位特色，老闆的表情，與做生意的方式，意外發現這些販售者真像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種經營方式有趣極了，莫非這正是他們淪落在城市一角，賣著他人扔掉，撿拾而來的東西過活的理由，被動無求的人生命題讓他們學會聽天由命了。

街角處，轉彎的地方，有一個攤位最是特別，與同行相較起來有些格格不入，販售的東西別有風情，幾乎全來自原住民的手工，或者高原的尼泊爾，大約是屬於神的物品吧，價格也很神，貴了一點，他像個釣魚者，主動招呼客人，搭訕、介紹，我被他的叫喚聲吸引，停佇腳步，這個人長得仙風道骨，瘦瘦的身軀，長長搖曳的鬍子，特別那天有風，隨風吹拂起來，左右擺晃像在盪鞦韆，他的衣著隨興，卻有股說不出的品味，笑起來露出缺了門牙的齒，模樣可愛。

事實上，我根本聽不懂他的馬來語，尤其據說還添了尼泊爾腔調，可是我依舊很虔誠的洗耳恭聽，這下他可起勁了，一古腦搬出了私房的寶，同行的友人笑翻了，形容我們簡直是雞同鴨講，這有什麼關係，開心就好，更何況友人可以翻譯。

其實不必說，我也猜得出七八分，大意是，他的東西很美，很有藝術價值，統統由偏鄉蒐集來的古玩民藝，實屬不易得的。

他隨手拿起一根竹子，看來很不起眼，成排烙空的洞，很難猜出它的真正用途，莫非是法器？或者巫師用的魔杖？果然，他很慎重的告訴我們，那是大師加持過的神竹，只要把它擺在大門入口處，就可招財進寶，而且信誓旦旦的說，如假包換，保證神力無邊。

他說得口沫橫飛，意外濺出一攤水，噴在我臉上，我不以為意的輕輕擦掉它，他一臉尷尬，但繼續賣力說明，並且告訴我們，即使這麼好的天物，他也不貪心，只想賣我們區區的，少少的，沒有很多錢的一百八十元，換算成台幣，大約是一千六百元，還說不貴咧！其實蠻貴的。

這麼逗人的生意經，不知他唬人以後，會不會兀自大笑，這一刻，朋友湊了上來，小聲的用福建話告訴我：「騙肖？」

是啊，如果這麼管用，他就不用出來擺攤子囉，把它置於門口，不就財源廣進了嗎？

仙人見我們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彎身拿出一根木條，表明它比起神竹更神了，那應該是神木，他說得更加天花亂墜，要我們買了回去，把它放進一個老甕中，神奇的事情就會發生了。

只是，這麼美好的說法，不知他自己信或者不信？

最後他使出撒手，把那只老甕往前挪了一尺，拍拍它，強調我們是有緣人，只好割愛寶物，強調無論任何一樣東西，置於甕中都會出現神蹟，放了錢會得錢，放了房舍模型會得房子，放了種子會得米……這回我再也忍俊不住了，狂笑出聲，害得友人躲得遠遠的，旁邊的尋寶者一直面露疑惑的盯著我看。

我實在沒有勇氣把口袋裡白花花的銀子掏了出來，買他的神奇寶物，並非那些錢我出不起，而是怕買了回來，置於門口招財進寶，被問起這段故事，會被取笑一輩子。

最後，我們耐心聽完，找了個機會，與他揮揮手，微笑離開，他也笑著，雙手一攤，繼續他的下一個客人，說著下一段故事。

沒多久，一朵濃得發黑的雲，便快速從東方飄了過來，遮著晨光，頃刻間，電光石火，如米粒般大雨珠，從黯黑的雲堆中滑落下來，尋寶者很有節律的往騎樓走奔去，攤販動作敏捷的收拾起攤位上物品，沒一會兒功夫就曲終人散了，我不得不提早結束閒情，回到旅店之中。

回程中，友人一直強調那個人是騙子，我倒覺得何必當真？當他是賣希望的人，不是更好；他不僅賣給別人希望，也許自己一個希望，他讓缺錢的，急要錢的，很想有錢的，很愛錢的，很貪財的，多了一個做白日夢的機會，而對他自己來說，也是一種美好的機會，搞不好他真能把希望賣出去，為自己添了一筆希望之財。

我促狹友人，很想買下他的希望？或者再來看看他的希望被買走了沒有？我更想了解，如果這一次的希望被買走了，下一次的希望會是什麼？

這件事，這些狂想，因為行程滿檔，也就不了了之，稍做梳洗整理，我們便出發到下一站演講了。

七天後重返這座城市。我真的迫不及待的，再逛了一回跳蚤市場，賣希望的人還在，一樣鼓著他的如簧之舌，彈奏希望之音，這一回我不讓希望溜走，仔仔細細的搜尋攤子上的物品，挑了一只我喜歡的尼泊爾戒指，套在手上，這回他用中文，直說讚，我付了錢，彷彿買下希望。

那個人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口，大聲開懷暢笑，我猜並不是因為他賣了希望給我，而是我在付錢的瞬間，他突然覺得很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