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對粉紅這個顏色有一種難言的感受,不是厭惡,不是排斥,慢慢地覺察到,對粉紅,有一種輕視的心態。粉紅象徵是溫軟、是夢幻、是陰柔,而我崇拜的是勇敢、堅決、果斷。在現實、勢利的世間,人是不容示弱的。
這個想法,是如何潛入我的記憶體?就像大腦被置入晶片,難以拔除。出家後的僧衣,叫緇衣,也稱壞色衣,意思是,僧衣以深色穩重為要,不取世俗的艷麗。一九八八年在西來寺受戒,驚見戒場一片粉紅,原來是南傳國家的女眾,失去比丘尼戒法的她們,身著粉紅僧衣,只能受持沙彌尼戒,也稱「學法女」,在僧團無法與男眾比丘擁有平等的地位,同時也失去受高等佛學教育及其他寺務的學習。那一片粉紅烙印我心,它是性別的歧視,佛陀時代本有比丘、比丘尼教團。南傳國家不知「與時俱進」的革新,封閉的守著固有傳統,不力行恢復比丘尼戒法,失去優秀的女性到佛門,將成為佛教界發展的的損失。
這是我出家之後,發現粉紅色原來也有令人痛心的一面。
第二次遇見粉紅,是我收到一對粉紅色的護腕,那是二○○二年,我在台北編《人間福報》的副刊,一個愛讀我專欄的小讀者,他寄來護腕,保護我打電腦使用。收到時,啼笑皆非,怎麼會是「粉紅色」?小朋友在短少、童拙的字條寫著:「師父,想了好久,原本要給您黑色,但覺得不適合你。最後選了粉紅,因為,覺得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第一次,有人說我溫柔,來自一個十三歲男孩,他的心他的眼,感知到什麼,又看到什麼?
二○○三年冬,調回南部本山,雖然與小讀者失聯,護腕洗了又洗,破舊不堪。再換新的,幾經思量,最後,我也為自己選了粉紅,為了記憶這位小知己。
二○○九年春,走在麗江的胡同,忽然鏡頭跑進,那滿樹粉紅的月季花,我的雙腳被釘住,坐在橋邊靜靜的凝望,那開放在湛藍天空下無邊的粉紅。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慢慢地,手邊的滑鼠是粉紅海豚,筆記本有粉紅的鑲邊。粉紅滲透了我,我也在一片粉紅裡學習,觀照心性的可喜可厭,它不是固體,而是液態的千變萬化。雲落地化為滴雨,雨水升溫再轉身成雲海。粉紅,也可以如大河之巨流,本體雖是柔質,但力捲千尺萬浪,形成令人畏懼的海嘯。
臘月,山裡的緋櫻一夕之間,像被爆竹炸開了。望向那枝椏相依相偎的粉紅花朵,新的一年果真要到了。迎新送舊之際,我向這全世界的「粉紅」說聲謝謝,謝謝你們讓我學習到,柔性是一種至善至美的力量,它不等於怯懦更不等於虛渺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