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天方夜譚》故事的起源一樣，媽媽用她說不完的故事撫慰了天天失眠的爸爸，也間接地孕育了我們五個天性樂觀的孩子，那不是和一個會說故事的女孩用她說不完的故事，阻止了一個天天要殺害一個女人的殘酷國王的暴行，撫平了國王痛恨女人的心結，最後也拯救了全國女子一樣嗎？說故事本身的偉大力量在《天方夜譚》中一再出現，故事中有許多危機，也都是因為一個人說了一個動人的故事而有了重大的轉折。

媽媽的《天方夜譚》，就像定時進站又出站的火車，永不停止隆隆地駛著，她的聲音就像火車站傳來低沉又怪異的廣播，撫慰著進進出出的旅人。

為了讓她的孫子女也能聽到奶奶親口說的《天方夜譚》，媽媽每天下午一個人躲在書房裡靜靜地錄下了一百捲的故事。記憶中我的兩個孩子入睡前會先討論一下今天晚上各自要聽哪一捲？哥哥總是會提醒妹妹說：「這一捲很好聽，不過裡面有一些比較恐怖的，還有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啦，妳還太小，最好以後大一點再聽。」妹妹卻堅持要聽，哥哥愈是強調「那個那個」，妹妹就深深被吸引著。「好吧，別怪我沒警告妳，聽了睡不著別怪我喲。」哥哥說完，總是迫不及待地進屋內聽奶奶最新錄好的故事了。

兩個孩子在聽故事前的對話，總讓我想起媽媽說《天方夜譚》時常常用到的情節：「老人一再警告年輕人說，你千萬別打開那一扇門。那一扇門裡面，就有我們為什麼天天哭泣的祕密。如果你打開了，你也會和我們一樣從此終日以淚洗面。」通常故事中的主角都是禁不住好奇，最後讓悲劇重演。

《天方夜譚》的故事非常世故，充滿人生的警告，財富、名位、權力、女色、欲望轉眼成空，人生就是一場冒險，不確定又危險，但是刺激得很。我們總是在更老的時候想通《天方夜譚》每個故事的警告。而長大以後我做了許多小時候覺得是天方夜譚的事情，想想，或許和童年天天有《天方夜譚》可聽有關係吧。

孩子們總有長大的時候，也會有遠行的機會。或許就在紐約地下鐵候車的時候、在義大利的某一個文藝復興時期所建的大教堂裡休息時，他們也會像我在法蘭克福的火車站一樣，瞬間聽到一種熟悉的聲音，久久無法離去。當人生走得愈遠，或許愈容易想起那些童年每天都聽得到的《天方夜譚》。媽媽走的時候長孫李中從紐約寫了篇文章悼念奶奶：「……千面蝶的故事是奶奶少數自己創造的故事之一。千面蝶有千種面貌，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甚至性別，只知道她來無影去無蹤，每一次出現在人前，樣子都不一樣…她是樹林的一道劍光，是夕陽餘暈下的一抹紅影；最讓人記憶深刻是她聽起來非常快樂不做作的笑聲。每當她行俠仗義完後，人們就可以聽到那樣的笑聲，慢慢遠去…我的奶奶就是千面蝶。」

這就是媽媽留給她子子孫孫最珍貴的天方夜譚。（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