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條件

小野 |2011.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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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會成為一個創作大半輩子的作家?連我自己都不完全明白。直到那一天我讀到了祕魯作家尤薩的那本書《胡莉亞姨媽與作家》。書上的文案有這樣一小段話:「因為不幸福,我才寫作。從根本上說,是因為寫作是一種與不幸鬥爭的方式。」我忽然有點懂了。

是啊,一個幸福的人根本上是不會想要無休無止創作的,而那些在作品中不斷提醒讀者要幸福快樂的人,大多是緣自於他本身曾經有過的不幸遭遇;而那些不停書寫著悲傷情節的作家,也只不過是找到一個向廣大讀者進行著自己需要的心理治療罷了。

就從我大學時代開始進行的創作的那個苦悶的時代說起吧。

那個有點荒蕪荒涼的時代,我在碰了很多的釘子後找到一家印刷公司勉強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書小說集《蛹之生》,非常意外的成了當時最暢銷的書之一。為了這本書,我寫過很多很多次的序,多到連自己都記不得寫過幾篇了。如果能將這些序集結起來,或許又可以再出版另一本書,書名就叫做《蛹之生的序》。我為什麼那麼愛替這本書寫序呢,這和我後來的人生發展完全不在我的意料和規畫中有關。

我大學讀的是一所公費的專門培養中學師資的國立師範大學,那是一所在當時很難考進去的名校,同班同學裡有一半以上的人聯考分數都可以去讀醫科當醫生,但是因為家裡窮或是其他原因,反而將志願填了這所大學的生物系,我就是其中之一。讀高中的時候,我就想當一個科學家,當時學校裡有個專門研究蝴蝶的生物老師陳維壽,在學校建了一間全台灣最早的昆蟲館,我去向他請教關於蝴蝶的知識,臨走前他送了我一個蝴蝶的蛹,要我觀察牠羽化的過程,我親眼見到這個蛹羽化成台灣的特有種黃裳鳳蝶,黑底黃邊,有著非常高貴豔麗的色澤。對我而言,那是我對生命的奧秘好奇的起點。

進了大學後我很想成為一個「想像中」的風雲人物,那種長得又高又俊美成績好運動也棒,有很多女生在後面指指點點,或是寫情書表達愛慕的那種大學生。從我家到師範大學很近,我每天騎著一輛在二手店買的舊單車,頭上帶著一頂不怎麼合宜的白色美國西部牛仔帽,一路騎到了校門口,我不斷練習著下車的英姿,讓自己像美國西部電影中的荒野大鏢客,是要來到這裡行俠仗義剷除惡人的。當然我會很失望,在單純樸實的實驗室裡沒有惡人可剷除,最多只能殺殺青蛙做成標本。女生們曾經偷偷的票選班上最英俊的美男子,前三名裡沒有我,我反而名列最臭屁最愛現的男生第一名。苦悶啊苦悶,於是我開始寫作投稿給報紙副刊,我想在學校無法成為「想像中的自己」,那就另闢戰場吧。

我把想像中的自己幻化成無數個小說中不同的角色,其中有一個就是讀師大生物系的「趙一風」,那正是想像中的我,又高又俊美的風雲人物,加上了蝴蝶的蛹作為整篇小說的象徵,於是有了《蛹之生》這一系列的小說。這條創作之路奇蹟般的順利,我因為寫作真的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走在校園裡總是有人指指點點的,打籃球時,慕名而來當啦啦隊的女生愈來愈多,這一切都來得又急又快,我整個人像是騰雲駕霧般的,連走路都不會走了,因為風雲人物走路有時候會右手右腳同時抬起。大學畢業後我去了一所中學實習,也同時出版了《蛹之生》,我寫下了這本書的第一篇序「是青年,不是作家」,寫得義憤填膺,像是要救國救民捨我其誰的筆調,還放了一張看起來身高有一百八十公分,輪廓很深很俊秀的大頭照。崇拜總是從錯覺開始的。果然這本書很快就秒殺般的再版了,出版社老闆建議我火速趕一篇〈再版序〉,那時候台灣正陷入經濟不景氣的環境,新書再版並不容易。

於是,我又寫了一篇像是「天已大明,曙光出現」,像是要動員全國青年上戰場的誓師宣言。然後三版、四版…,老闆總覺得大概就只是這樣了,老催我繼續寫新的序,來答謝讀者的愛護。

我像上了癮般的寫著序,我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我的苦悶找到了出口。

(本專欄每周一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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