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垂老之年,回顧做人做事,沒有什麼智慧足以誇耀,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自正面看人、看事的習慣。有時我不免回想,是誰教過我呢?想不起來。我只能歸之於父母教我、養我的態度。
家父母來自山東的鄉間,並沒有受過高深的教育,他們有什麼高明的教養方法?現在回想,他們撫養我長大,幾乎放任我自然成長,我沒有記得兒時曾被嚴厲的責罵,更談不上挨打了。我也不明白他們對我這樣放任,是因為我生性太乖呢?還是他們特別喜歡我。我是長子,念書還算用功,可能兩個原因都有一些吧!
在逃難中長成,在艱困的生活中供我讀書,我可以感覺他們對我的期望,因此對我不當的言行也不願指責而選擇原諒。久而久之,我體會到為人處事是很難完美的,只要自正面去看,原諒缺失,事情自然會有正面的發展。我的父母並沒有聽說過「愛的教育」,也不會說些好聽的話,或做出慈祥的動作,可是他們的做法正是不折不扣的愛的教育吧!
我在台灣讀完大學,又出國留學,讀書的環境未必盡如我意,但是我自正面看的習慣,使我不多挑剔,只看環境中正面的條件,努力學習。回國後,在大學擔任行政,乃至後來出任較重要的行政職務,即使在遭遇諸多困難時,由於我都以樂觀的態度,正面的看待問題,在工作的推行上,均能化險為夷,順利完成任務。
一九七○年代,我受聘負起籌劃自然科學博物館的工作。開始時以為預算已準備妥當,接任後才知一無所有,連辦公處所與工作人員薪資都沒有。經過短暫的煩惱,開始正面的看此處境:完全自零開始。雖然過程很辛苦,卻給了我和同事們一個無限的天地,讓我們努力開拓。我們把目標向上大幅提升,爭取經建會的同意與支持,才有科博館成為國際水準大館的今天,遠遠超過教育部計畫的初衷。
我看人的態度尤其如此。若自今天新聞媒體上所報導的社會現象著眼,似乎壞人比好人多,可是我一生所接觸的師長、學生、官員、同事甚多,其中也有我不喜歡的,但卻不記得有一個所謂壞人。他們來自不同的背景,各有不同的做人做事的方法,在我眼中,都有我所不及的優點。我知道,很少人喜歡我,因為自小養成的山東脾氣,實在不討人喜歡;但不至於厭惡我。
我這種態度,對機關的同事有兩種反應。正面的就是互信。我習慣於利用他們的優點,把重要的任務分給他們處理;充分授權,只聽報告而少懷疑。有朋友勸我千萬要小心,但我的經驗是,他們都高興的努力發揮所長,極少出問題,我卻樂得清閒,只隨時調整他們的方向就可以了。也有同事怪我糊塗,婦人之仁,同事有出軌的傳聞也不呵斥或懲罰。這一點我承認。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習慣上暗示他們,相信他們不會犯錯,他們也就不負我對他們的期望。我雖被視為令人畏懼的老師或上司,我離職後,同事們對我卻有朋友間的情誼,希望能常常見面。
我的人生經驗使我覺得人性中的善意是用善意激勵出來的。我有時很嚴厲,那是對年輕人工作成效的要求。可是我無論說什麼,都要他們感覺我對他們的期待與信賴,因我確實相信他們能做得很好。
靠這點對人性正面的信賴,幾十年間做了一些小事,都是大家協力完成,回頭看,感到十分滿足。朋友們說,這種個性做事也許可以,是不能做官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