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活了三生三世，根在大陸，幹在台灣，枝葉散在美國。

聶華苓這個名字在文學界是耳熟能詳的，作家們提起她，總帶著一份敬佩與溫馨，然而對於現今的一般大眾，這個名字卻是陌生而遙遠的。

去年趨勢教育基金會舉辦完第三屆的「向大師致敬」活動，在中山堂的文學茶會向黃春明致敬，展出他的撕畫作品，並且演出他所編導的兒童劇，熱鬧了一整個禮拜。

落幕之後我想，已經連續向三位小說作家致敬，他們除了在文學創作上的豐富成就之外， 對於台灣社會或文化藝術都有卓越的貢獻和影響力；白先勇的崑曲復興運動，陳映真的《人間雜誌》與社會運動，黃春明的兒童劇和童話書等等，他們三位的大師地位無論在我心目中或在社會評價中都是無庸置疑的，接下來何以為繼呢？

我走訪藝文界的大老們，聽到他們對聶華苓的感懷之心，對我軟言相求，就由妳的基金會來向她致敬吧！前年雖然總統親授國家二等景星勳章與她，卻沒有公開慶祝，消息也被八八水災淹沒，注意到的人不多。

我與她素昧平生，老實說也未讀過她的作品，聽了幾位作家老師的敦勸，開始蒐集資料 嘗試了解她。

聶華苓在一九五零年代是雷震、殷海光等人創辦的《自由中國》雜誌的藝文版主編，當時的政治氛圍緊張，藝文作品常以政治立場為衡量，她卻敢於完全從純文學的立場選取作品刊登，比如楊逵的〈壓不扁的玫瑰〉等等，都在《自由中國》刊登，這本雜誌在艱困中生存了十一年，仍逃不過被警總查封的命運，雷震、傅正等人被捕下獄，殷海光也失去台大哲學系的教職。

聶華苓倖免一難，在臺靜農校長的敦聘下，到台大文學院開設小說創作的課程，後來她進入美國愛荷華大學作家創作班攻讀，與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等台灣作家先後獲得文學碩士。

當時她的小說《桑青與桃紅》曾在聯合報連載，卻又被莫名其妙腰斬，引起讀者疑惑，這本小說和她的另一本小說《失去的金玲子》都在香港出版，卻在台灣成了禁書，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的文名未若後起之秀吧！

此後她和美國詩人保羅安格爾結婚，共同創辦愛荷華國際寫作計畫，提供獎學金給各國作家赴美進修，愛荷華成了文學天堂，也是作家們國際交流的平台，當時兩岸作家唯一能夠免於恐懼相聚，真心交流的地方就是愛荷華。

王禎和、林懷民、蔣勳、季季、吳晟、楊牧、陳映真、陳芳明、李昂、張大春、宋澤萊、駱以軍……等等我們所熟悉的台灣作家幾乎都曾受邀前往。

或則半年，或則三個月，在那片原是玉米田的沃土上吸取文學養分，受到聶華苓無微不至的悉心照料，他們都愛戴她，但是她卻直到一九八八年雷震案冤獄平反之後，才在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先生的奔走之下獲准回台，作品也才解禁。

一九九一年她的先生安格爾在旅途中突然倒下，就過世了。她說她也倒下了，十二年之後（二○○三年）才寫出了自傳式的《三生三世》一書，也是死裡求生掙扎過來的。今年她已八十六歲了，當我們決定在民國一百年的五月，擴大舉辦向大師致敬的活動，向文學致敬，向聶華苓致敬，向愛荷華國際寫作計畫致敬時，我其實並無把握聶老師肯長途跋涉回台參加，透過她的學生和作家們的合力邀請，並且懇請她的舞蹈家女兒王曉蘭女士陪同回國，又依照她的要求連同現任愛荷華國際寫作計畫班主任娜塔莎女士一起邀請，終於成行了。

五月十三日我生平第一次見到了聶老師，雖是長途飛行的第二天，她卻神采奕奕，談笑風生，親切的言談立刻化解了晚輩們的拘謹，一頓飯下來，只聽她朗朗笑聲不斷，眾人如沐春風，我也明白了為何作家們如此愛戴她。

五月十九日，我們在中山堂盛大舉辦文學茶會，向聶老師致敬，同時放映陳安琪導演為她拍攝的紀錄片，也發表聯經為她新編的，厚達六百五十頁的《三輩子》一書，現場文學星光熠熠，大約你叫得出名字的作家都到了。

接著我們又在國家圖書館與台南文學館舉辦百年小說研討會，在中山堂舉辦作家身影座談會，同時展出聶老師的手稿與作品資料，一時之間風起雲湧，在聶華苓的風采引領之下，彷彿嗅到中華文化復興的氣息了。 （本專欄隔周二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