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施密茨，享年五十二歲

生於一九五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首幅肖像攝於二○○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逝於同年十二月十四日

漢堡光火臨終關懷醫院

我們沒想過，在做這本書的採訪時會遇到認識的人。中午臨終關懷醫院食堂準備了義大利餛飩，我們正往盤子裡撒著起司末，突然有人高聲說：「天哪，瓦爾特‧舍爾斯！真的是你嗎？怎麼會在這兒遇見你，老傢伙！」

那人剛在前一天入院，眼光越過老花鏡鏡框看過來，炯炯有神，天藍色的絨衣背後印著「恐懼」的字樣－－海納‧施密茨一向有幽默感，但是看起來並沒有病態。

海納‧施密茨供職廣告界，性格活躍親切，思路敏捷。幾星期前，他向一位醫生朋友求助：本來他的記憶力非常好，但是突然有一天早上竟無法在街上認出自己的車。醫生朋友建議海納休個假，於是他決定去歌德的故鄉魏瑪呆兩天。他開車出發時，分明還記得《浮士德》裡的詩句，然而一向把德國地圖印在腦海中的他，卻在高速公路上驚覺，自己忘了該在哪個出口下高速公路！

幾天後，漢堡大學醫院的專家指著他頭部核磁共振的片子，向他解釋：「您這裡『這個東西』會慢慢擴展，占據更多的頭部空間。」好消息是：海納不會感到疼痛，只是某一天頭部的作業系統會一下子停止運轉。壞消息是：他的短期記憶已經千瘡百孔。在他吃完自己的義大利餛飩之前，至少講了三遍開車去魏瑪的故事，讓人害怕。

現在他已記不住任何新面孔，也不記得中午曾見過的人。「你們來這裡幹嗎？」他每見到我們就會問一次，瓦爾特每次都向他解釋，然後他會說：「這是一個很棒的專案。你已經給我照過相了嗎？」我們不安地點著頭，事實上我們不能想像他將不久於人世，他也覺得自己是健康的，這正是整件事最讓人齒冷的地方。

海納的記憶力衰退得越來越厲害，就好像被電腦病毒侵入大腦。他得用筆在自己手腕上寫下「2/2a」———第二層，2a病房，好讓自己能回到房間；房間裡則貼滿便利貼：「手機密碼」、「周末媽媽會來看我」等等，希望使自己混亂的生活盡量維持有序。

幾乎每次我們去看海納時，都有朋友或熟人來看他，他也像以前一樣娛樂大家。但往往是下一批客人還沒來，海納已經忘了這一批。有些人三兩個約好一起來，因為他們害怕單獨和他在一起，跟一個瀕死的人說些什麼呢？另一些人情緒高漲反覆對他說：「別灰心！別讓自己萎靡不振！」隨後話題就過渡到日常瑣事。沒有人問他過得怎麼樣，因為所有的人都害怕。

因為每次客人一出門，海納就忘了是誰來看望過他，所以在他生日那天，朋友們送他一個日記本，每一個來看他的人都可以在上面登記，這樣他事後也可以記得誰來看過他了。

那晚大家在附近一個酒吧為海納舉辦了一個驚喜派對，四十多個客人來給他祝賀生日。他們擁抱壽星，然後各自擦掉眼淚。他深受感動，向客人們說：「見到每一張我認識的面孔都讓我很開心。我本想說幾句，但是現在我忘了要說什麼了，有朋友太好了。」然後他哭了。

之後，海納的情況急轉直下。十二月十四日，腫瘤切斷了他的控制系統。幾星期後，他的朋友們為他舉辦了一次追悼會，會上為臨終關懷醫院籌集了幾千歐元的募款。



節錄自德文書《死前的再生》

（NOCH MAL LEBEN VOR DEM T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