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野是一個地方的名字，是日本京都市郊的風景區。「嵯峨」是形容山勢很高的樣子，但來到這個地方，遊覽附近四處，並沒有發現山如其名的形勢，反而是覺得文文的，令人更想看清它、親近它，這裡是這般溫文幽雅的。
其實，嵯峨野這個名字，在一、二十年前看紫式部寫的《源氏物語》這部日本有千年歷史的浪漫小說，就跟故事一塊兒跑入我的腦海裡了。故事讓我沉迷，地方讓我遐想，那一片土地有多大，當初不甚了了，但隨時間過去，腳步一再地躑躅其間，腦袋裡的記憶翻轉，竟有「啊」是這麼一個美麗神祕的地方的感歎。
那天我在生疏了長長的一陣子後又來了。還是那麼湊巧的，一下火車，走出嵯峨野站，迎接我的仍是如紗飄灑的雨絲，綿綿密密的，好像對來客先來個洗禮，除去風塵後才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面對它。就在這雨裡踏青，悄悄享受傘下風情。秋色燦爛，從桂川上的渡月橋看過去，滿山遍野的楓紅如血，似畫家昨夜全心彩繪過。如果眼前這片山嶺就如地名雄偉粗壯，那會減少幾分細緻美感，而不是，它就像源氏俊秀英挺的容顏，天生麗質，靜靜吸引對著它的每一雙閃動羨慕的眼光，讓人驚歎世間有此美景，有這樣的男色。我想，山是粗獷的，屬於陽剛，而嵯峨野看不到這些。
雨停下了，水流沿著房子的屋頂蒼老的灰褐色瓦溝滾落，流入屋簷的鉛槽裡，匯成一股流落地上。怎麼看好像已停下的雨為何還匯集這麼多的水？雨還沒有停歇，只是換了另一個形狀從天空灑落，不像紗，像霧，是這裡的雨的另一種面貌。我回憶紫式部筆下的雨，纏纏綿綿，找不到形貌，尋不到斷處。就因仍步行雨中，細小的步伐，不遺落每一座房子給我的好奇，矮小精緻的建築，櫛比鱗次，各有自己的格調，但有一樣相似，門前窗下那麼窄狹的空間裡，以花木植成小園，小而美，處處美景，叫人目不暇給。
竹林風景竟是這一趟涉足觀賞的一部分。這個國家多竹，這個地方以竹林成名。聳入高高天空的竹林，看似永遠年輕，老的竹葉隨時落地，化為泥，成為養分，所以看到葉子成串成穗，一片翠綠。雨仍在竹林間溜達，水珠滴答滴落，落在傘上響出詩意，雖然凌亂得沒有節奏。為甚麼這麼喜歡竹呢？只因中空有節，君子垂青，得寵佳人。
走過世界那麼多地方，任何國家，任何民族，都有他們精神寄託的寺廟，面對祂，我行禮如儀，尊敬祂們。任何寺廟供奉的神都有讓我們向祂禱告求得保佑的願望，眼前的嵯峨野，讓我一再佇足，對著那不能疏忽而過的寺廟。
這叫清涼寺。
簡潔樸實的建築，讓我一眼被它吸引。來到東瀛，看過這麼多廟宇，清涼寺的藝術風格別具，但我不是因它的建築而面對它盤桓那麼多時間，我因它廟前看板的簡介說明引起深深的興趣，這裡收藏一尊來自中國的木造釋迦如來立像，有一六○公分高，傳說是宋朝時候的文物。既是我們家裡的怎麼流落到這個國度。佛教藝術的偉大，無遠弗屆，但不知這裡的信徒是否一樣虔誠，一樣珍惜？有緣在這裡看到祂，花了一千日幣才跨過門檻。高興有這麼多人向祂頂禮膜拜，香火鼎盛，一點兒不寂寞。仔細遠眺，沒有十足的光亮，還清楚地看到眼睛鑲崁著黑色珍珠，耳朵裡有水晶，腹內的五臟六腑以絹縫製，是一尊尊貴的佛像。出得門來，心情還是不能平靜舒坦，就為一位親人為甚麼駐留在這裡的不解和不捨。歷史是一面鏡子，能照亮古今，道清遠近，我從而有個新的課題，回家後探討歷史，了解祂飄洋過海的原因。
這是大覺寺。
從清涼寺過來走了十幾分鐘。這是古剎，平安時代就金碧輝煌。這麼久的歲月，到今天，要是沒有好好地珍惜維護，就沒有今天的面貌。
祂代表了嵯峨的神祕重地，嵯峨天皇長久以這裡為御所。後來的鎌倉時代，連續幾位天皇也在這裡處理朝政。有一座宸殿是宮中移築的寢殿建築。這裡大有看頭，有名為牡丹間的壁畫，筆畫豪華絢爛，是當時的名畫家狩野山樂的手筆，金屏蒼松花鳥，用色豔麗，就是數百年後的今天，仍栩栩如生。記說嵯峨天皇為了鎮抑疾病，在留有五尊明王像的五大堂抄寫《般若心經》一卷，透過弘法大師的祈願，這裡已經成為寫經道場，心經的本山。一直以來，這份功德讓後世傳頌讚揚。日本的枯山水庭園有名，這五大堂前就有這麼一塊難得一見的名園，氣勢宏偉，用心維護，它的寧靜自然，不塵世俗地，流露著禪意。在這處處紅葉點綴相伴的地方，在雨裡遊走，別有一番風情，不一樣的感動。
參觀過清涼寺和大覺寺，雖然在這方圓數里地方仍有值得一睹的寺廟，我把同樣的心情留給下次。趁這一年一度的紅葉祭正熱鬧，我片刻不浪擲，深入嵯峨野的心臟，搭小火車沿著保津川而上，再從龜岡乘木船順水而下，十六公里，花費兩個鐘頭，賞盡山巒秋色和溪谷的奇景。年輕舟子熟練的操舟技巧，讓遊客連連驚呼之餘，歎為觀止。保津川是桂川的上段，可以不涉身桂川，不能不一睹保津川的全貌。保津川的歷史悠久，十七世紀初的慶長十一年，有角倉了以者，從上游的丹波地方把木材、煤炭，藉著小船運到下游的京都，保津川在那時候是唯一的產業水路，想不到幾百年一線後，產物的運輸不必靠它，反而是成了遊客觀光賞景的工具。保津川在峽谷裡，有激流，有深淵，四時的差異只有水流的急湍遲緩，因水量不同有不一樣的變化。今天，在小火車裡遠眺，隨著山勢蜿蜒的美，襯著山邊水涯的滿眼紅葉，不是花，像花燦爛，大紅淺紅，除了少數的綠樹，這一片峽谷，是專為豔紅的意義下註腳。舟子一邊擺槳一邊說明：「這些紅葉不是人為的，是幾百幾千年來的傑作，而且，春三月來的時候，櫻花替代了紅葉，夏天一到，只有滿山滿坑的綠色，連水色都是綠的，冬天自不必說，除了水流不結冰，不沾雪，整條川流白茫茫一片。這時候，小火車上只剩空空的位子，小木船都靠著碼頭歇息了，嵯峨野像沒有了呼吸，而靜靜地睡著了。」
從保津川下行，水花四濺中有不斷的驚喜。嵯峨野有山有水，有人文有地理，有歷史有足跡，像我這樣的過客不知幾許，不知有沒有留下足跡，或都是來去匆匆，走馬看花，只留下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