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空

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他的散文內容豐富，成就卓越，真實反映唐代社會生活、政治情況的沉 問題，實踐他自己揭櫫的「辭令褒貶」、「詞正而理備」的文學觀點。尤其是他的寓言諷刺文，更是短小警策，寓意深遠，既表現出他傑出的美刺才能，更顯現他溫柔敦厚的詩心情懷。

貞元十四年至永貞元年（七九八年～八○五年），柳宗元在長安為官，針對時弊，寫下〈梓人傳〉、〈種樹郭橐駝傳〉等名篇。其中，〈種樹郭橐駝傳〉描寫一個姓郭的種樹人，因為他駝背如山峰隆起，俯身彎腰走路，好似駱駝一般，因此鄉人戲稱他為郭橐駝。他自己也覺得很貼切，遂捨棄本名。郭橐駝雖然佝僂曲脊，形貌異於常人，但是擅長種樹，他所種植的樹木既高大茂盛，滿樹果實纍纍，無論移植到那裏，總是成長得非常茁壯。其他同業的人暗中窺探郭橐駝的培植方式，依法模仿試驗，始終比不上郭橐駝的高超技藝。有好事者於是登門請教郭橐駝如何種植出壯碩的林木，引出一段睿智的種樹哲理。

「十年樹木」的方法無他，要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順應樹木的成長規律：「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樹根要埋植深固，讓它舒展自如，填坑蓋根的泥土要不高不低，和地面一樣平坦，並且要帶有原來的舊土，封土時要搗築得很紮實，如此便能本固而孳茂。種好之後，要堅守「勿動勿慮，去不復顧」的原則，栽種時彷彿撫育幼孩一樣細心，栽好後如同拋棄鞋屨，切忌旦視暮撫，已去而又復顧，甚至「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掐抓樹皮來驗察樹木的榮枯，撼搖樹幹來觀測封土的鬆實。如此刻意的揠苗助長，愛之反而害之，憂之恰巧讎之，不能隨順樹木的自然本性，反而斲傷它的生機。

「順天致性」的種樹道理運用於治人治國時，要能與民養息，不可以生事以擾民，逼迫百姓「早繅而緒，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抽好絲，織好布，養育好孩子，繁殖好雞豬，增加國家財富稅收，而政府本身「好煩其令」，今朝制憲，明日修憲，朝令夕改，出爾反爾，不能居敬行簡，順性自然，國家將「病且怠」矣！

《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治理國家譬如烹煎小魚，過度翻攪將粉身碎骨，不成形狀；治大國尚且要如此戒懼謹慎，何況蕞爾島國，更要抱持臨淵薄冰之心，護之愛之唯恐不及。

身形僂曲的郭橐駝以「順性自然」的道理栽種出筆直的樹木，清人蔡鑄評論柳宗元此文說：「牧民當順民性，亦猶種樹不可拂其性也。」順民性就是知曉民意之所趨，民之所欲，心嚮往之！郭橐駝的種樹之術何嘗不是養人之道、治國之方。柳文乍讀之下好似遊戲小品文，細細咀嚼卻是一篇寓含規諷的治國大文章，涉筆成趣，鍼砭時事，千年後覽讀之，仍然具有時代意義。{13}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