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老師住在神社前排的房子,他外貌壯碩嚴肅,年幼的我,老遠看見就想躲,沒想到,上了高中,三年的地理課全由老師包辦,逃也逃不掉。
每堂課,老師輕鬆幾筆,黑板上就勾勒出今天課程內容的地圖,各省的鐵公路、名山大澤、氣象、物產,深印在他腦海,不用看書,講到哪裡畫到哪裡,分毫不差。從此喜歡上地理,也感悟於老師的善良親切,聯考考了九十分。
大學畢業,能回到小鎮教高中,就是老師推薦的。當時他兼任訓育組長,同校任教的三民主義老師李懷福、英文老師楊惠璧、國文老師劉樹籃、護理老師陳春棗,都是昔日師長,我每日惶恐惴慄,唯恐稍有差池,辱沒了師長們的教誨,並且叮嚀學生要特別尊敬「老師的老師」,三代同堂,多麼難得。
幾年後一場婚變,人前歡笑,背地裡淌淚,自以為掩飾得巧妙,在看著我長大的老師眼底,卻是心疼。好幾次叫到跟前慈祥地勉勵,又將校內外一些活動交代下來,希望大量的工作能讓我忘記憂傷。我用感激且堅定的眼神,迎向他深切的期許。
後來老師得了糖尿病,控制得不理想,導致雙眼失明,退休。因緣際會下,我們先後搬到台中。
偶爾會去拜見老師、師母,共同回憶神社的蛙鳴、甘蔗田的窸窣;唏噓哪些哪些鄰居過去了,老師記性特別好,電話號碼、相隔二三十年不曾見過面的學生名字,都記得精準無誤。師母在一旁貼心地遞茶水,小小天地就是天堂。
有一次老師帶著微微笑意告訴我:「昨天還想起妳爸爸講話的樣子和聲音。」沒有電梯的三樓,窗外兩坪大的平台,就是他日常活動的空間,和當年中風後的爸爸一樣侷促。痛楚迂迴在心,接不下話題。
二十多年不見天日的幽谷,怎麼度過的?撫摸他溫暖的大手,胡亂安慰:「這個亂世,不看也罷!」
到台灣那年,老師才二十歲,解嚴後,當年飄洋過海的子弟,背著電器產品,攜著黃澄澄的金飾,奔回故里,而老師的眼睛已經壞了,台灣到山東,一趟飛機的旅程,邁不出回轉的那一步。
小時候,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年紀大了,老伴在的地方就是家。亂世孕育出來的漢子,感情深重而執著,帶著一生一世的心情,在此安身立命,鄉關,只在夢裡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