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空法師

唐代小說《離魂記》是一則充滿禪意的傳奇：唐武則天時代，揚子江畔的衡州，住有一位巨賈張鎰，生有二位千金，大女兒不幸早夭，小女兒名叫倩娘，清麗如出水芙蓉，張鎰視如掌上明珠，疼愛有加。倩娘自小許配給書生王宙，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人人稱讚的一對璧人。

歲月流逝，一轉眼倩娘已是荳蔻年華，長得玉立亭亭，上門求婚的人絡繹不絕，一表人才的王宙也來請求履踐當年的婚約。張員外看到家道中落的女婿，心想悔婚，推諉說當年是一句戲言，又無媒妁飾物可作憑證，給了王宙一些銀錢，強迫他取消婚約。面對老丈人的嫌貧愛富，王宙憤而離去。悵然行至揚子江邊，思緒就像江濤翻滾，難以平靜。百般思索之後，決定搭船歸隱西蜀，忘卻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落日餘暉映照江面，船夫穩舵待發，岸上突然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一位白衣少女氣喘吁吁地追趕著船筏。王宙定睛一看，竟然是倩娘，情真性烈的她，不顧少女的矜持，要和丈夫完成金玉誓盟。

兩人組織甜蜜的小家庭，生了一對美俊的小兒女。離鄉數年，倩娘對父母的思念與日俱增，體貼的丈夫安慰妻子說：「既然如此想念岳父母，不如選個日子回去探望。老人家看到可愛的小孫子，一定會原諒我們當年的不告而別。」倩娘於是和王宙乘舟出三峽，日月兼程趕回故里。「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懷著忐忑不安的複雜情緒，倩娘躊躇不敢上岸去見父母。寬柔的丈夫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建議妻子暫時留在船中等待，自己先去探探虛實。

王宙獨自去見岳父，小心翼翼地賠罪，請求老人家原諒小夫妻的衝動私奔，並詳盡敘述數年來的生活點滴。只見張鎰面帶憂色說：「賢婿！當年我不該嫌棄你貧窮，阻撓你和倩娘的婚姻。自從你走後，小女非你不嫁，終日茶飯不思，已經病入膏肓，眼看命在旦夕。」「倩娘明明和我結成連理，生兒育女，此刻正在船上等候您的召喚。」「不對！小女確實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翁婿二人爭執不下。船上的倩娘鴣候良久，久久不見丈夫來迎，於是自行帶著一雙幼兒奔回家中，進入自己的閨房，只見病骨嶙峋的倩女從床上爬了起來，兩個倩娘面面相對，合而為一，看得翁婿二人瞠目咋舌，嘖嘖稱奇。

臨濟義玄說：「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向汝諸人面門出入。」每一個人本自具足無形、無相、無識、無色的佛性而不自覺，譬如昏睡病重的倩娘，臨濟禪師稱之為無位真人。本具佛性的眾生因為妄想執著，迷失了真我，彷彿離家出走的倩娘，通過眼耳鼻舌身意六個門戶，向外攀緣，流轉於滾滾紅塵，憂悲哀苦一生。究竟昏病不寤的倩娘是真實的自性？還是在現實生活中追逐情愛的倩娘才是實在的自己？「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生活中雖然難免有無明煩惱，但是煩惱妄起時，能夠清明觀照煩惱，所謂「不怕無明起，只怕覺知遲」，即假即真，轉煩惱為菩提，當下就是清淨的佛性，透過假有的肉身才能圓滿法身慧命。當寢寐的佛性和活動的色身融合一體時，恰似兩個倩娘的結合，就是禪悟見性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