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出版社創社於民國六十四年七月二十日，走到一九八三（民國七十二）年，已經開始往第八個年頭邁進，而一九八三年，我福至心靈，居然敢向有著自己出版社的林先生爭取暢銷書《城南舊事》，能讓爾雅也取得出版權。

林先生聽了我的話，臉上露出驚訝表情，她說：「純文學自己印得好好的，爾雅又印出來，別人不會覺得奇怪嗎？」

我說，純文學老招牌，口碑在外，只是您批給書店的折扣太高，八折，又不可以退書，而爾雅的書，只要七折，且可退書，《城南舊事》讓爾雅銷售印行，至少可以多賣五萬本；純文學的老版本，您繼續賣、繼續銷，爾雅如印新版，您就領版稅，您成天付版稅給作家，這回不妨換個身分，改做作家，也試試領一些別家出版社送上的版稅……就這樣，從一九八三年六月起，爾雅版《城南舊事》上市，至今已二十六年，果然，我沒有說大話，生前，林先生自己領到七萬零五百本《城南舊事》的版稅，二○○一年十二月一日，林先生過世後，八年不到，「城南」又前後加印了二萬五千冊，版稅先由夏伯伯領，一年後，夏伯伯仙逝，接著由夏家三位子女續領。

也是一九八三年，爾雅取得白先勇在晨鐘出版社已印行了十二年的《台北人》。

這本書的出版必須提到先勇的長篇小說《孽子》－－一九七六（民國六十五）年，《孽子》完成，準備出書，言心出版社的高信疆（一九四四－二○○九），遠景出版社的沈登恩（一九四九－二○○四）和我的爾雅，三方角力，都想爭取出版權，先勇不得已只好和三家一同簽約，擬由三家共同印行，三個封面三個版本，各賣各的，後因高信疆重新投入時報集團，沈登恩反悔，先勇遂改以《台北人》交爾雅出版，《孽子》則由遠景獨家發行。

為何一九七六年的事，要延至一九八三年，《台北人》才在爾雅的書目中出現，這當中的六、七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來，儘管白先勇想將《台北人》從「晨鐘」搬到「爾雅」，但先勇的弟弟先敬不答應，先敬希望晨鐘叢書全部綁在一起，能找到一個新的金主接手，而不是一本本各自流散，尤其《台北人》是「晨鐘」最主要的招牌，但出版社不像其他強勢行業，容易找到接手，癡癡等了將近三千個日子，倉庫裡的書頁顏色都等黃了，仍無買主，不得已先敬只好放手，《台北人》終於等到自由，一九八三年，爾雅新版誕生，我親自送版稅給先勇，他說：《台北人》出版這麼多年，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版稅。原來先勇創辦晨鐘，惟恐資金不足，自己的書，連版稅都不敢收取，最重要的是，必需先讓「晨鐘」存活。早年先勇的儲蓄，最初要養《現代文學雜誌》，後來又有「晨鐘」的各項開銷，都是為了實現文學的夢想啊！有了這些經驗，還有文人敢創辦文學雜誌，且再加開一家文學出版社嗎？到頭來都是血本無歸啊！

《台北人》和《城南舊事》到了爾雅，如今這兩本書持續長銷，加上王鼎鈞和余秋雨的書，文壇三王一后，都是爾雅救星，三十四年的爾雅，如今一息尚存，我真要感謝一九八三那關鍵的一年啊！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