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庭裡最重要的物品不是珠寶、項鍊，也不是豪華的衣服，或時髦的皮包，而是抹布。

抹布價廉，所以不受重視。有時甚至是破舊衣服當抹布用，完全不花錢。它經常是黑黑髒髒地，不討人喜歡。但抹布髒，表示它已發揮功能，把桌椅櫃子、地板擦乾淨了，所以自己變髒。家庭裡，擦桌、椅、櫃、牆、地板、樓梯，百樣東西皆需用抹布擦拭。它價賤而功能高，柔軟而好用，用髒了隨便沖洗一下，又可以用了。故抹布者人間之至寶，而常人忽略之。抹布若有心，雖未必自嘆命薄，但有心人豈可見抹布而不思其德？

在古今的家庭裡，常有黃臉婆。或為主婦，或為奶母，或為女傭，或事灑掃。她們生為貧戶之女，長嫁失業之民，讀書不多，謀生不易，但為人老實，力任粗活；稍獲餬口之資，猶須奉上恤下，照顧兒女。她們可能終日垢頭散髮，不暇整齊。但打掃市場，收集垃圾，勤常人之所不屑，補公眾之所忽略。其人也，如抹布，蒙污穢而清市容，說得嚴重些，是亦菩薩行也。這樣的人，應該受到尊敬才對，絕不可以認為那是卑微之人而瞧不起。

曾經到國外旅行，住在一家廉價的郊外旅館。每天早晨起來，就看到一個中年婦人，提一大桶水，用一塊大抹布，擦拭餐廳桌椅、地板、樓梯扶手。第三天早晨，我和她道早安，問她全部擦完要多少時間。她說早晨六點開始擦，八點半擦完。我和她攀談，她停下手告訴我，本來兩小時也能擦完，但她故意將速度放慢，才能享受擦拭時的韻律感。我大驚問，做這工作也有韻律感嗎？她說，把它做得有韻律感就有韻律感。有韻律感的工作做不累，沒規畫的做容易累。此外，抹布雖只是一塊四四方方的布，但質料有差別、柔軟的布，吸水的布，才是好抹布。她說，她選料子縫製抹布。那料子比她身上穿的衣料還要貴……。

我覺得我學到了好大的學問。一禮拜很快過去，我要結帳離開時，發覺負責結帳的人也是她。「咦，你怎麼兼做好多事情？」她笑了一下：「我還兼這旅館的經營者！」「你沒雇一個工人！」「雇用工人的話，客人來住就沒法子這麼便宜了」。她面帶笑容送我走。我迄今還記得她的笑容，一種自得而高貴的笑容。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