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搭訕的層次恰到好處，是起緣。

搭訕的方式用得不好，是攀緣。

搭訕的隨意引發趣味，是結緣。

搭訕的結果帶出故事，是續緣。

搭訕當然不是問路，也不是發廣告單；搭訕是一種想跟對方說些簡單話的意圖，沒有動機，也沒有目的。有人用得巧，有人用得不妙。

日前在捷運月台上等車，遇到兩位女士。

一個看著站標路線自言自語說：「我從這一站要坐一二三四五……沒幾站就到站了……」

然後兀自說話的她突然警覺似的跟另一位說：「哎呀！我很習慣自言自語，妳不要誤會我有神經病喔！現在的人都很怕陌生人。」

戴著太陽眼鏡的女士回答：「不會不會，自在就好。」

自言自語的又開口問：「妳現在坐車有沒有嗶嗶嗶？」

「啊？」對方不懂意思。

我很自然多管閒事做了翻譯：「她的意思是妳有沒有用到敬老卡？」

女士回答得有點含糊，這下連我都沒聽懂她到底有沒有敬老卡，大概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於是又有話追問：「妳有沒有染頭髮？」

被問到的女士似乎還是不想給答案，於是話題轉向我：「妳怎麼都不染頭髮喔？全都白了。」哈哈，我還當真想回答說明呢，但車來了，打斷了我。

我們一起進車廂，空位散在三方，大家各自坐下。這場搭訕因而結束。

搭訕，很像是一個負面字詞？

如果注意禮貌，態度得宜，我倒覺得搭訕是相當友善的行為。

所以，我，也會搭訕。

既是搭訕，當然就是泛指對陌生人開話題，只要不是油腔滑調，避免賣弄鑼噪，又知道拒迎之間的進退分寸，搭訕，並不是不三不四的冒險與挑釁，搭訕是建立在釋放善意基礎上的打招呼方式。

如果細細思量，也許大家就會同意一個說法：其實，全世界的人都在相互搭訕，臉書上的主被動回應就是最典型的搭訕。

搭訕是握手寒暄的江湖第一式，至於能不能一回生二回熟，有緣進展到「類朋友」或「好朋友」，就要看慢慢浮出的文化底蘊到底能有多少交集。

在臉書上，搭訕文化也有既定的禮數，網路約會呼籲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進行是基本安全，臉書臉友若非真正認識，請別輕易發送Messenger私訊，更不可以利用Messenger隨便撥打電話，這很像直接去按陌生人家的電鈴，屋主相應不理是必然，也像手機上不顯示電話號碼或電話號碼不在當事人設定的通訊錄中，手機持有者往往是不願意接電話的。

經常問診的醫生，熟了，我也會問他們要LINE，通常我都會先行告知：不到不得已，我不會發訊添煩。

我有些搭訕經驗很有趣。

有一次，我和先生在IKEA約見下午茶，當時座位滿滿，我運氣好，擁有一張四人座的高腳椅桌檯，我喝著咖啡滑著手機，兩個女孩端著餐盤過來問我：「我們可以在這裡坐嗎？」「當然可以。」我回答。

她們坐下來之後，一直討論為什麼要點這麼多食物？我噗哧笑了出來：「妳們吃不完，我可以幫妳們吃。」我的接話顯然就是搭訕吧！好在三人笑成一團，而且就此聊開。

女孩是金融保險業，我剛好正在猶豫一個金融商品，就問她的專業觀點，她毫不遲疑打開搜尋，逐條教我看風險程度。然後說：「阿姨，這個公司有註冊，是合法的，但還是要小心。」然後她告訴我她媽媽都是怎樣理財：「統統存起就好了。」

先生來了之後，加入我們談話。

末了，我們先走，還跟女孩掃了通訊帳號。

多日後，她來訊：「阿姨，不要亂買喔！」更久之後，她訊說：「現在才知道遇到的阿姨是名人。」

這女孩我喜歡，自己做金融商品，卻不催人買進，她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兩個牙醫。

那時我五十出頭，坐在診療椅上才說了牙不舒服，醫生就說：「現在拔，免得將來有了高血壓、糖尿病，妳想拔都沒醫生肯幫妳拔……」這樣的拔牙理由已經讓我看輕這位牙醫，加上他一直和護士在談股票，我恨不得刷他一巴掌，打掉他滿嘴的牙。

於是我去找隔了兩條巷子的夫妻檔牙醫，醫生說：「不到不得已，絕對不要拔牙。」

此後，我看這一對夫妻醫生迄今。過程裡，牙醫先生幫我拔過兩次牙，一次是大牙，我還沒弄清楚，已經拔好了；另外一次要拔智齒，他說我的智齒橫著長，不好拔，怕診所設備不夠周全，就給我轉診單到大醫院；可是最後，我還是從大醫院回來堅持要他拔，因為，信任和安全感密不可分，我就是非他不可。

在臉書上，我交了不少新朋友，因為我絕少瀏覽Messenger，也不大會搜尋，所以對於留言不俗有特別印象的，覺得可以延續對話，我甚至主動給他們我自己LINE的ID。

搭訕的層次恰到好處，是起緣。

搭訕的方式用得不好，是攀緣。

搭訕的隨意引發趣味，是結緣。

搭訕的結果帶出故事，是續緣。

日常之中，哪怕一顰一笑，都是一種隨緣的搭訕，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惹厭之事，就看你如何開始招呼。

我喜歡陌生人，因為愈陌生愈能找到書寫或思考的新題材；但我嫌惡是的，我是用嫌惡這樣重的字眼，形容我對不禮貌陌生人的反感程度。

有一次我把一個我敬重的女朋友貼文貼圖在我臉書，經常留言的陌生人寫下：「怎麼胖得像洪金寶。」我當即怒刪這則留言，也許他並無惡意，但是站在沒有認識交情的位置，這樣自以為是的幽默，讓我對這樣等級的搭訕考評，根本就以零鴨蛋計量。我不喜歡不禮貌的人，我更不喜歡對我朋友不禮貌的傢伙。

搭訕這事兒，如果語彙態度，不弄傷自己，也不弄傷別人，搭訕就算是一個說哈囉的另類方式，如果不是善意居前，別亂說，別惹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