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不只如此,陽明的頂頭上司吏部郎中方獻夫在單位裡看不見陽明,他毫不在意,不把陽明撤職查辦,跟著慕名來到大興隆寺聽講。他比陽明年輕13歲,當年僥倖沒有捲進政治風暴,卻因緣際會擔任陽明的長官,方獻夫很好奇,陽明到底在大興隆寺講什麼?聽著聽著如痴如醉,不只沒怪陽明整日待在寺廟裡鬼混,竟然「抓鬼反被鬼抓」,自己面對學問的態度不斷在展開板塊移動,對待陽明日漸恭敬,心情激動到自稱門生,進而想拜陽明為師。
後來,當方獻夫因病辭官歸鄉,想回到廣東西樵山中讀書,陽明在〈別方叔賢序〉裡寫字相贈於獻夫,對於獻夫拜師向道的壯舉感慨表示:「此非脫去世俗之見,超然於無我者不能也。」
還有位監察御使鄭一初,本來人已經病入膏肓,聽見陽明講學都從病床上跳起來聽,聽完有如大夢初醒般震撼,直說自己往日誤入歧路,如今終於看見曙光!只要陽明在大興隆寺講學,他就拖著孱弱的病體前來追星,如果有人勸告他何不身體康復後再來參加這種群眾大會?他就拿孔子「朝聞道,夕死可矣」來表達自己意志堅決到死而無憾。這傢伙玩真的,他拿性命換學問,後來沒多久果真心滿意足地因病過世。
這固然可見陽明講學何等感人肺腑,更可看出明朝時期大批士人因讀聖賢書而考上科舉,他們沉悶的內心裡,其實渴望在僵化的官學外,能看見儒家洋溢生命感的新解釋,來安頓自己長年飽讀詩書卻被封鎖住的精神,心學的橫空出世實屬應和這個心理需要而生。從某個角度來說,陽明的受苦與收穫,反而具有普世的意義,他對自性的領悟,其實替廣大士人打開一扇窗,讓大家看見遼闊的內在視野。
然而,人間總是充滿著殘酷,不見得人人都支持能開拓視野的想法,儘管這對於自己終屬有益,但人與人間不經意流露最大的敵意,往往來自對未知的恐懼。「王,湛,黃」三位中級官員在大興隆寺大張旗鼓地聚眾講學,尤其王陽明講出一套跟官學迥然不同的心學,難道不會引發對心學尚不瞭解的眾人交相非議與責難?其實,這種路線的爭論已經開始了。
本來在龍場,席書問陽明有關「朱陸異同」,陽明還故意顧左右而言他,不想回答這個知識問題,現在來到天子腳下,他的兩位門人直接發生爭論,徐成之贊成朱學,王輿庵則支持陸學,兩人相持不下,請陽明做個評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