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一株含羞草，在塵沙飛揚的大路邊。

夏日的陽光，忽啦啦地倒下來，澆得人心焦；路上紛遝的人流車輛，吵得人昏聵。它在陽光裡，在萬丈紅塵處，小心翼翼地，伸展著羽毛似的葉片，安靜，安靜得如月裡貂嬋。

也只能用「一株」來代表它，它不是「一棵」，一棵樹，是偉岸挺拔的，有堅硬的質感，而它，沒有，它是那麼嬌柔、纖弱，在風裡顫顫地輕擻，所以，它只能是「一株」。

我把它抱回家，它先讓我想起自己的小女兒，繼而，是滿腹的愛憐。

女兒也喜歡它。她的喜歡，更多是好奇。我告訴她，輕輕一觸含羞草的葉子，葉子就會輕輕合上，她的眼睛，睜成波斯貓狀：「真的嗎？」「你可以試試。」我說。

她伸出食指，慢慢向含羞草的葉片靠近，近了，卻又恐慌地縮回：「媽媽，它會不會把我的手指夾進去？」我搖頭。

她再次鼓足勇氣，伸向葉片，猛地一點，收手。一秒鐘後，葉片上的羽毛纖維開始一絲絲，有序地閉合。「太有意思了！」她激動得手舞足蹈。

在女兒發現了這一天大秘密後，含羞草的清夢，開始不斷地受到驚擾。女兒的行為，常使我想起《黔之驢》，「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她由最初的害怕，變成了攻擊。她的手指，變成了女巫的魔法棒，只消輕輕一指，一片片葉子，便像兩隻手臂，緊緊地抱起，顫抖。以至於到最後，我終於忍無可忍：「不許再碰含羞草了！」我吼道。

我同情這株小小的草！弱不禁風的生命，總是避免不了強大的試探、攻擊，而強者，又往往把對弱者的欺辱，當成是自身的娛樂。

含羞草是怕人的。手指不碰它，只消輕輕吹口氣，它的葉片，也會快速合攏。只是不知，它會不會也怕風。我試著把它端在窗戶外，窗外有些許微風，它在風裡，輕盈地跳起了舞，柔韌的葉子，上下搖擺：彎腰、抬頭、轉身、回眸酘酘卻沒有一片葉子閉合。它喜歡這清風，喜歡乾淨的大自然，卻討厭人的濁氣和觸摸，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它像敏感脆弱的青春，是一段青澀的初戀。我想起槐花勝雪的季節，還有，那個背綠軍包的男孩兒，我在夢中，曾無數次看見他的笑，等到四眸相對，卻又慌亂地低頭，把一地槐花，踩得稀碎。還有那個元宵夜，他輕輕地拉住我的手，我這邊，卻似下了場冷雨，急急地收手，小鹿亂撞地，消失在迷離夜色，留給他的，是滿樹的月光。

遙想，那些個情竇初開的歲月，多像一株株含羞草啊，那種羞澀，是一生的回味和追憶。

順便說說，含羞草的花語是：「害羞，敏感」，還有一種注解，象徵兒童，每天開心快樂。不管哪種說法，都是說這種花的單純，含羞草是好人家的孩子，乾淨，純粹，不含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