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坪林盡頭、北勢溪起點，我們悄悄摸進闊瀨國小。如果是現在，大約會被報警，以侵入等理由驅趕，但在八○年代，台灣旅遊業未興，既要滿足露營、健行，又得找個安全居所，學校成為首選，況且帶頭大哥鄭同學說，「闊瀨國小就要關閉了，此時不入住去，更待何時……」

我們行囊飽滿，睡袋、睡墊、鍋具與汽化爐，我是一尾小鯨跟隨大鯨，怎麼到達目的地已不復記憶。不能說是大搖大擺走進國小，至少是理直氣壯，「不然，住哪裡呢？」

再經過是幾十年後了，黑髮已經花白，精瘦的腰圍已經放大再放寬，而且還會再寬。難以辨識的倒塌水泥柱後，藏躲當時的喧譁，七八個高中生在教室中守著兩盞孤燈，男生一邊、女生一邊，年紀還沒到，也沒有人打齁，疲憊、粗重的呼息聲此起彼落。

晨間，即將踏訪北勢溪，必須趁著水源與衛浴都充分，做好準備。我負責起火，汽化爐猶如阿拉丁神燈，拔起它的推桿，再推進，不斷往復動作加壓，終於使液體汽油昇華為霧狀，一點火熊熊燃燒。不知道其他同學真的不擅長，還是故意讓給我，起火成了我的工作。稀飯、罐頭用膳後，留下滿桌子杯盤，也沒有誰唆使，葉姓女孩捧著鍋勺安靜刷洗起來。

晨光下，所有她經手過的鍋子、杯子都在發光，因為刷洗而晃動的姿態優雅迷人，尤其那頭俏麗短髮，對映青山藍天，男同學們個個都成了白雲，走完行程後終於爆發，至少有三四位同學，私底下追問帶頭大哥，「有沒有她的電話啊，肯定有吧？」

情竇初開猶如早春花園，一下子開成盛宴，這回我沒能當成一條小鯨，而隔著海洋，看著青春拍起愛情的餘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