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一夥人爬完石碇皇帝殿,往西門町出發,坐進謝謝魷魚羹麵店,鄭同學沒想到他這一吃,就成為大家永遠的話題,一碗、兩碗還不夠,吃光的碗公堆到五碗,同學們嘖嘖稱奇,以為跟一頭牛當了同學。
鄭同學學科普通,重考一年才考進評價中等的高工,這讓他成了「帶頭大哥」。年紀、身高,都比同學高出一截。我一直也沒問他,不過十八、九歲,在沒有網路時代,怎麼知道有石碇皇帝殿、三峽五寮尖這些郊區名山,還主導北勢溪露營以及好幾回跨校聯誼。
政大附近筆架山,沒有精采的稜線,但山路崎嶇走起來吃力,一夥人男女參差喘氣吁吁,一個女同學忽然「哎呀」慘叫,大家圍攏,女孩微皺眉頭捲高褲管,看見一隻黑色毛毛蟲,攀附小腿肚。也不是毛毛蟲,因為扭曲溼滑,一根毛都沒有。
大膽的男同學伸手去撥,忽然一聲慢著,走在前頭的鄭同學聞聲趕來,一眼看出那是「螞蝗」。「不能撥,很可能會連皮膚一起扯下了……」女同學一聽臉色慘白,「打火機、打火機、鹽巴、鹽巴……」鄭同學一邊嚷、一邊找,明明不抽菸的他,卻找到一枚打火機,調小火量、在螞蝗身上一烤,牠脫落時小腿上留有一圈血。
螞蝗習慣依附葉脈下,登山客走過拂動枝葉時,很容易便攀附了,大家翻撿衣褲,果然找到幾隻。
我以為班上同學若有人功成名就,非他莫屬了,多年後有一回他經過我上班的重慶南路,交給我同學會帖子,我下樓找他,他看到我很高興,舉高的手掌不敢拍擊我肩膀。我已是小有知名度作家,而他當了計程車司機。
他不敢拍,只好我來拍,「鄭同學,好久不見哪。」我沒有煽情擁抱,但心裡頭已經抱過好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