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主任穿上略大的工作服,好顯得瘦削,淺青色上衣沒有一天乾淨過,汽機油頑垢,常年攀附。沒有嘲笑他的意思,我們的工作服也這般,甚至裝在背包裡還會散發油煙味,只好夾緊,免得汙染公車空氣。
一身髒汙、鬍渣好幾天刮理一回,主任為我們預示了幾年以後,我們會長成的樣子。他好整以暇站上講台,黑色工作靴有幾塊更深的油垢,彷彿胎記。
他為我們講解內燃機的道理。進氣、燃燒,然後排氣,吃汽油、柴油的引擎都這般運作。勞力工作格外有種扎實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夫與他的土地,工人們與他的機器。我沒有成為主任預示的模樣,拿扳手拆解汽車或者挖土機零件,我成為搖筆桿的人,然而油汙混合的氣味依稀童年,每每使我聞之清新。
主任太生氣了,發下考卷時,全班沒有幾個及格的,「做工跟讀書有違背嗎?做工一輩子能有前途嗎?腦袋瓜子能不好好鍛鍊嗎?」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悠悠看著窗外。遠處正巧是內湖垃圾山,沒有空汙遮掩、沒有大樓遮蓋,還能看見一輛輛垃圾車,來來回回。肉眼看不見車內狀況,肯定是一輛輛滿載垃圾而上、傾倒後而下。
他數著垃圾車,一二三四……七八九十,手指忽然轉向指向考得很差的同學。奇怪了,我們都沒有被羞辱感,而哈哈大笑拎好工作背包,走向實習廠房。
這次沒有講台,練習駕駛怪手,「誰要先試試?」考得最爛的翁同學躍躍欲試率先舉手,主任遲疑應允。同學開前開後,技巧純熟,簡直人機一體,還用挖斗在半空中行鞠躬禮。主任進辦公室以前,指定翁同學客串實習小老師,他用手點了點翁同學,「你喔你喔……」
他用滿臉笑容,替代沒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