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舜華

你必得經過曲折的那道山徑，穿越闇不見光的森林，赤足涉過急湍的流水，腳掌被銳利的石片劃破，鮮血在水波下暈開，血腥的氣味吸引數條灰如鴿石的蛇魚泅游而來。你擦乾雙腳，用枯草敷住傷口，重新套上獵靴，再步行過一段鬼針草茂密如碧玉針叢的小坡。然後，你便能找到我。

我在這座洞穴裡匿藏多時，洞口窄仄，日光被突出的岩壁阻擋，岩壁如一道屋簷，堅硬的陰影下野草淹沒來人的小腿。你躡步踩進草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遙遠的海浪撲打你的膝蓋。

你正在尋找我。洞穴裡垂掛著成千上萬隻酣眠的蝙蝠，如成千上萬串黝黑的葡萄，果實般的蝙蝠頭顱緊閉著眼瞼，皮革般的雙翼包覆住柔軟的身軀，你目睹此幅景象，一股油然而生的興奮湧上胸膛。此刻，你不為了殺戮，而是為了摘取。

你逐一辨認每頭蝙蝠的色澤。我以雙翼緊裹住身體，屏息匿身於洞窟最偏僻的角落，藏身於一塊凸出的岩石背面。我是所有黑色葡萄之內唯一閃爍著光輝的那一名，我脆弱的肚腹如黑曜，透映著水晶的光澤。堅韌的雙翅繡有金色的芒邊，紋路極細如花蕊，如精緻的巫者的長袍。我緊闔的眼瞼之下，暗藏著一對青金石色澤的瞳孔，每當我轉動雙眼，尋覓弱小的獵物或蔽體的陰翳時，眼珠爍動著翡翠色的星芒，那光澤愉悅而憂傷，能教鎮上最貞潔的姑娘心神蕩漾。

你萬分謹慎地越過一串又一串黑葡萄般的蝙蝠，腳步如同冬日的雲雀一樣沉靜而穩定。終於──你看見我翅翼上的金紋像微弱的晨曦在黑暗裡閃躲，你伸出戴著厚軟皮套的雙手，極其溫柔地將我摘下。為了防止我太過驚恐而掙扎，你將我如嬰孩般包裹在柔韌的獸皮中，輕柔地擁在你的胸前，同樣輕步謹慎地走出了洞穴。

此刻，晨星依舊眨動著瞳仁，散發猩猩眼睛般的玫瑰色光澤。我在你的懷裡安憩如一頭溫馴的貓。人們說道，我是世界上唯一 一頭擁有心的蝙蝠，若能豢養我，便能洞悉人心最深闇的祕密。這也是為什麼，曾經有無數獵人遍尋我的身影而不得，因為我善於守密，直至自己也成為一則謎題，無解法以脫身。

你將豢養我的悲傷，我鐵石一般的孤獨，你將忍受我咬噬自己翅膀的雜音，你將為我擦拭傷口流出的血，並發現我的血液並非其他野獸的鮮腥，而是清澈如月光的素淡青色。

你將餵食我以蘋果、栗實、松鼠、銀魚。你將因撫摸我黑曜石般的腹部，而得以知曉生命的苦難。你將替我的腳踝繫上純銀的鎖鏈，鍊身鑲嵌幼獅的乳牙所磨製的墜飾。我將為你揭示──嬰兒的笑靨。少女的欲望。國王的弱點。夢境的徵兆。星月的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