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齊夫

伍子胥與申包胥都是楚國人，他們既是患難與共的朋友，也是勢不兩立的對手。伍子胥父兄無端遭楚平王陷害，慘死於冤獄，滿門抄斬三百餘口，唯有伍子胥隻身外逃，九死一生。申包胥出於朋友情誼，曾幫他逃難，以全其志。臨別分手時，伍子胥狠狠起誓：我必滅掉楚國報仇。申包胥也起誓說：你若滅了楚國，我亦必定會恢復楚國。二人揮淚告別。

數十年後，伍子胥果然捲土重來，帶著吳兵一舉滅了楚國。申包胥也不忘承諾，跑去秦國求救兵，在秦王宮殿前哭了七天七夜，一腔忠誠終於打動了秦王，派軍擊敗吳兵，恢復了楚國。

奇怪的是，歷史學家和老百姓不但同時接受了這兩個立場完全矛盾的人，而且都給予很高評價。申包胥被視為「忠」的楷模，民間有《哭秦庭》一戲廣為流傳，賺人熱淚；伍子胥則被視為「孝」的典範，跌宕起伏的經典劇目《過昭關》大受歡迎，演出時總能贏得陣陣喝采。兩人一個盡忠、一個行孝，各行其是、各得其果，殊為難得。

還有蘇秦與張儀，本是同門師兄弟，共同受教於鬼谷子，學得縱橫遊說之術。出山後卻分道揚鑣，一個成了秦國的宰相，首創連橫外交策略；一個攜六國相印，遊說各國諸侯實行合縱聯盟。兩人看似明爭暗鬥、各為其主，其實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演出了轟轟烈烈又詭異變幻的歷史大戲。

公孫杵臼和程嬰也是這樣的朋友。晉國的頭號忠臣趙氏被奸臣屠岸賈陷害慘遭滅門，只剩一個孤兒危在旦夕。兩門客公孫杵臼和程嬰拚命出手相救，一個毅然赴死，吸引了屠岸賈的注意力；一個忍辱負重，頂著背主賣友罵名養育趙氏孤兒。最後終於成功復仇，滅了屠岸賈，重新振興趙氏家族。

再說到竹林七賢，嵇康拒絕當官，最後死於非命；山濤則出任政府重臣，權傾一時。嵇康表面寫了〈與山巨源絕交書〉，私下仍與山濤是好兄弟；嵇康被害後，他的孩子都是山濤拉拔大的，有一個還成了著名文學家。這或許全在嵇康的意料之中，但他的兒子嵇紹卻是為了保衛皇帝而死──這一點，相信嵇康生前萬萬沒有想到。

世間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何況八面玲瓏、能思考會算計的人？人各有志，不能勉強，還是和而不同為好，要學會尊重別人的選擇。況且，世上的事本都是互相連結的，當下看似矛盾重重，說不定最終殊途同歸。

伍子胥與申包胥的一滅一興，各有追求，各得其所；公孫杵臼和程嬰的一陰一陽，目標一致，表現各異；蘇秦與張儀的一唱一和，工於心計，瞞天過海；嵇康與山濤的一明一暗，心地相通，情思不斷。這一對對的歷史人物若少了其中一人，立刻顯得寡趣無味。

人生多歧路，價值多元。只有學會寬容，接納不如意的世界，容忍不對路的他人，甚至是對手，各美其美、各得其志，才是處世之道。聽聽伍子胥的「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再品品申包胥的「為國心血俱用盡，可嘆七日哭秦庭」；一個破楚、滅楚，一個安楚、存楚，你助我遂願，我幫你全志，瞧人家哥倆這雙贏，實在是比孫龐鬥智要強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