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毅耳
有說孟克的名畫〈吶喊〉描繪的是發作中的恐慌症患者,而我就屬那畫中同一類人──病魔不會真的奪命,可是發作起來「感覺很要命」。印象中七歲時首次病發,當時正在看電視的我突然被強烈的窒息感纏住,掙扎半天就是無法平順的呼吸。
在身心科診所不普及的年代,家人帶我去看的小兒科也沒給出明確的診斷,只依稀記得醫師提到「這樣以後會完蛋」的話,還有一旁家人的低喃哀嘆。不需言語,也能感受到他們對我的失望和否定,彷彿我做錯了什麼。那時我便意識到,若無外顯的傷口,則難以說服他人「我很痛苦」。
除了首次病發,此後我大都於睡前發作。病魔往往比周公先來找我,窒息感會迫使我從床上「蹦」起來,模樣類似影劇中的殭屍,若有旁人,恐招致異樣眼光,所以儘管我孤軍奮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碼沒有「場面難堪」的問題。
然而二○二一年台鐵太魯閣事故發生後,迫使我面臨搭車這關新考驗。我不屬於事件相關人員,但那段時間不得不搭自強號通勤的我,每當車門一關便立刻緊張起來,極度擔憂自己是搭上開往「終結站」的列車。
隨著車速漸漸加快,車廂不停的晃動,熟悉的「魔」就完全占據了我,它製造的恐懼在體內飛快膨脹,扭著身軀調整坐姿或站姿,試著深呼吸,依舊抑制不了。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把自己牢牢「固定」,恨不得能化成貓蜷縮成球狀以獲得安全感。
有次症狀特別嚴重,我像溺水的人拚命尋找浮木般去握住鄰座扶手上陌生人的手,也在預料中,對方厭惡的把手縮回去,我只能邊硬撐邊祈求度秒如年的通勤時間趕快結束。
意外的,情況有了轉機,那天我在有空位坐的回程安慰的想,至少發作時不用站著讓醜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展示了。過了幾站,新一批乘客中有位氣質溫婉的女子引起我的注意,笑靨迎人的她似乎散發著母性光輝,仔細觀察,果然在腹部的裙料有微微隆起,微微的,加上她雙手提了幾袋東西,沒有明顯護住腹部的動作,因此我環顧四周一會,都沒有人讓位。
於是我決定起身讓座。我讓,因為我想讓將為人母的她擁有一趟舒適的旅程,想讓她腹中的「乘客」可以有安穩的「乘車」體驗,不因「車體」搖晃受到驚擾。想做這件事的意念衝破受病魔指揮圍困我的恐懼大軍,完成了一件於我而言並非輕易的事。
我知道讓一次座並無法讓我對病魔免疫,也無法保證下次發作時能得到陌生人的善意,不過既然有了念頭有了勇氣,為何不付諸行動。我想只要當下做了正確的決定,無論下一秒會如何都值得,而且也證明了「殭屍」我,也有能力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不因身為殭屍,就只能行屍走肉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