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榮富在自家果園執行彩繪巢箱吊掛。圖／熊與貓咖啡書房提供

江榮富為霧峰國小師生示範掛設貓頭鷹巢箱。圖／熊與貓咖啡書房提供

樹洞裡的貓頭鷹。圖／吳泰發

文／小熊老師

我是你的
一個夢
棲息在一棵
名為家屋的樹
每一片葉子都是耳朵
朦朧之中
遠遠聽見
一聲又一聲
愈來愈清晰的
霧──霧──霧──
──《貓頭鷹的孵夢森林‧貓頭鷹幻想曲》



自從搬回老家台中霧峰，春夏之交的夜，常會聽到一陣又一陣「霧──霧──霧──」迴盪在我所居住的蘭生街。聲音似乎來自街口對面的舊省議會園區，裡頭有一大片樹林，樹林的背後是山。這鳴響把夜反覆刷洗得清明，也把山拉到了我耳邊，彷彿要告訴我什麼祕密。

後來有機會上山拜訪外號「貓頭鷹爸爸」的江榮富老師，聽他學領角鴞的叫聲，也是「霧──霧──霧──」，這才恍然，那許多個夜裡伴我入夢的晚安曲，原來是貓頭鷹呀！

台灣有十二種貓頭鷹：長耳鴞、短耳鴞、東方角鴞、蘭嶼角鴞、黃嘴角鴞、褐鷹鴞、褐林鴞、鵂鶹、灰林鴞、東方草鴞、黃魚鴞、領角鴞。其中最迷你的是鵂鶹，約一顆拳頭大小；最大隻的是黃魚鴞，足足有鵂鶹的四倍大。領角鴞在台灣的鴞族裡體型排在中間，身長二十三至二十五公分。領角鴞與人類生活領域高度重疊，常現蹤在淺山地帶，或平地大樹較多的公園、校園。

江榮富外表一副純樸的莊稼人模樣，可他也是聯合工專陶瓷系畢業的本科生，有藝術細胞！家屋所在「田園陶藝軒」一如其名，是田園，也是製陶的地方。二十三歲那年，在老鷹的聲聲呼喚下，他離開青年打拚為前途的大都市，回到桐林村，在老家的龍眼果園裡親手起造一座窯，玩陶，做自己，指甲縫裡永遠沾著土，過著成天和山間動物為伍的日子。

他的陶窯不只為藝術而生，也為地方而燒。走進桐林，你會在陶藝軒附近看到五顏六色的陶製風鈴四處懸掛，風起，便有鈴聲伴奏美景。這些多是他帶著大人小孩完成的作品，原來，他獨樂之外還眾樂，推廣捏陶，讓陶藝成為屬於社區居民的藝術。二○○四年前後，霧峰桐林的有志之士積極投入社區營造，自然不會放過江老師這隻「寶」，於是田園陶藝軒也扮演起社區工坊的角色，社區照顧關懷據點所用的特色陶碗和陶杯，全都來自江榮富的手藝。他還帶著夥伴以四處蒐集來的環保素材，在社區活動中心前庭組裝出一座直立窯，此後，社區的長者共餐、義工聯誼、賓客接待，桌面總少不了窯烤番薯、窯烤披薩、窯烤麵包……全都是龍眼木柴燒風味。

不過，在山村光靠製陶、教陶，要養活自己真不容易。所幸，他還有老家的果園，龍眼收成了，慢火焙成龍眼乾，銷售之餘，還能以物易物換米來吃。桐林這個地方早年種植樹薯、香蕉、鳳梨等經濟作物，農業開墾破壞了野生動物的棲地，大樹減少，也一併導致樹洞減少，造成貓頭鷹的生存危機。後來桐林以出產龍眼、荔枝享有盛名，農民為了方便管理及採收，積極修枝、矮化果樹，但這對於喜歡在樹叢裡取得隱蔽的小動物，不見得是好事。

貓頭鷹在台灣是保育類動物，牠們並不會主動築巢，多是利用天然樹洞來生養下一代，在裡頭孵蛋、育雛。當小貓頭鷹羽翼漸豐，學會飛行及覓食，便是離巢時刻。由於貓頭鷹棲地和人類活動區域漸漸重疊，高度開發的環境，出現了許多「另類樹洞」：民宅外露的排油煙管、橋下連接橋墩的洞口……看到貓頭鷹媽媽將就著使用的畫面，真讓人哭笑不得。

江榮富在偶然的機會下結識了林文隆等野生動物調查專家，學到生態復育的觀念，他決定以吊掛人工巢箱的方式「還給貓頭鷹一個家」，不但開放自家果園作為研究樣區，更號召其他社區夥伴一起做。只不過，迎接貓頭鷹的果園一定要減少農藥的使用，小型哺乳類、鳥類、爬蟲類、昆蟲，都是貓頭鷹掠食的對象，貓頭鷹是位居食物鏈頂端的消費者，如果貓頭鷹活得好，就代表這裡的生態多樣性維持得好，環境是健康的。

真的會有貓頭鷹入住嗎？社區居民們半信半疑，甚至有人大潑冷水。第一批巢箱掛設之後，等了兩年，飛鼠進去了、其他鳥類進去了，就是等不到貓頭鷹。江榮富和夥伴們內心掙扎，不肯放棄，終於，人工巢箱在第三年迎來了領角鴞。

為了讓入住巢箱的房客活得健康，他減少農藥用量，也讓果園輪區休耕，並且在果樹之間種植誘鳥樹種，使得園區呈現相當高的生態多樣性，有了生態多樣性，一物剋一物，園子裡的各種動物會自然發展出一種動態平衡。

雖然收成不比大量用藥的慣行農法，但貓頭鷹出沒的果園，讓江榮富生產的龍眼有了肉眼可及的「動物掛保證」，每一筆生態紀錄的累積，都是一次「果園好生態」的證明。田園陶藝軒的龍眼賣得比別家貴一些，除了品質優良，還因為「自然」的魅力。

轉眼二十年過去，桐林社區別號貓頭鷹咕咕村，復育成果斐然，成了照顧人也照顧野生動物的社區。江榮富成了眾人口中的貓頭鷹爸爸，他是咕咕巡守隊的隊長，每周固定巡視近百個巢箱，一旦發現房客入住，便與調查團隊合作架設攝影機，監測巢箱內外的動態，取得寶貴的研究推廣資料。

江榮富和他所在的桐林社區，被一片貓頭鷹的孵夢森林圍抱著，究竟孵的是什麼夢呢？我想，是人類與野生動物共好的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