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昌

街上車水馬龍，我站在小葉欖仁樹下，等待母親復健完畢，到診所接駁她回家。

盛夏的陽光熾熱，透過風動的樹梢篩落的光影，在人行道上形成浮動的碎片。等待的時間，因暑氣蒸騰而變得漫長；然而，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潮，卻覺得自己彷彿佇立在時光之外，與這忙碌的世界無涉。

母親這幾年的身體，隨著年齡來到七十又五，「老病」的癥候也明顯了起來。先是接連幾次因重心不穩，不慎在家中或戶外跌倒，以致傷了脊椎；後來，又發現開始斷斷續續掉牙，整個牙口需要重建。

脊椎損傷雖已做手術進行修復，但畢竟無法再回到跌倒前的狀態。骨骼、肌肉、神經交錯而受損之處，常令她痠痛難當，不僅背部無法挺直，步履也益發蹣跚。因此，隨之而來的迢迢復健路，也就鋪展在眼前了。

在等待的時光裡，我常慶幸自己眼前的狀態，可以接住生命隨著母親邁入「老病」，而投擲過來的變化球。彈性的工作時間，簡約的生活方式，讓我們在各自邁入生命的另一個階段裡，可以相互陪伴、等待，不會因為感知到這個世界不斷向前的速度而心慌。

在街道上、公園裡，常可見外籍移工推著輪椅上的老病長者，外出透透氣、晒太陽。那些長者們的兒女，顯然都在為生活而辛苦奔忙著；而我卻能佇立在「岸邊」，只要靜心等待。

說來，我還得感謝母親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即便步履蹣跚，但還能緩慢前行。而我所要做的，也不過就是放下不斷想追上世界運轉速度的焦慮，調整並放慢步伐，回頭牽著她，陪她走這難行的一段。

在生命的歷程裡，她曾經伴著幼小的我，走了一段成長、茁壯的向陽路；如今，我何其有幸，可以親自攙扶著她，在邁向衰老的背光路上，也陪她一段。

時光之外，我望著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靜心等待。身為一個「照顧者」，我並不覺得自己被犧牲或被耽誤，在如碎花灑落的盛夏陽光裡，我體驗到的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