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六月中，終於踏上多年嚮往的三坊七巷。三坊七巷在福州，是明清古建築群的廣稱；但朱紫巷，才是精華。當地人說：朱紫巷是上游，保有純正古味，是清流；三坊七巷過度商業化的妝點，像在古仕女臉上擦了太多胭脂，是經過現代汙染的下游。

但不管上、下游，真的都讓人流連忘返，我花了整整三天，穿坊走巷，仍意猶未盡。回來整理眾多留影，卻獨獨凝視那副篆體對聯「多留餘地鋪明月，不築高廟礙遠山」的照片，久久。

書法，我不在行；但那字背後的意境卻讓人沉思。

表面上好像說的是建築，不要蓋滿、築高，要留下空白給天地自然（根本就是提倡環保的先知）；心境上卻是曠遠深邃，提醒我們不論在朝在野，都要考量上下四周的人際關係。

落款是「可莊王仁堪」，沒有日期。可莊是字，王仁堪為其名，另字忍庵，福建省福州府閩縣人（今福州市區），也是福州最後一位狀元。此人愛鄉愛民、政績崇隆，而其中最讓我動心的，則是請罷頤和園工程，直逆慈禧太后的諫言。

王仁堪說：「工費指明不動正款，夫出之筦庫，何非小民膏血？」當初明明說好了，修建頤和園的工程費用，不得動用政府編列的預算；但現在所有的經費卻由國庫支出，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錢啊！

套用現在的話，就是工程要有計畫、預算等正式編列審定，不能用「特別」兩字，脫離財政紀律（記得經國先生主政時曾說：買醬油的錢，就是不能用來買醋，連預算科子目都不能混淆）。

忠言總是逆耳，狀元王仁堪自然不得聖上喜悅，下場就是貶官。生於清道光二十八年（一八四八），歿於光緒十九年（一八九三），不及半百的生命中，能詩、能文，善書又長丹青，唯因作品流傳少，知名度並不高。

但在清朝晚期眾多書法家中，王仁堪仍被讚許為「名重一時」，是狀元中的書法家，亦是書法家中的狀元；是封建教育體制下培養出的傳統知識分子，難得的卻是保有知識分子的風骨，而不是余英時先生說的「知識從業員」──逢迎上意，見風轉舵。

時至今日，回望百餘年前王仁堪的行止，真的就如同他的對聯，給人一種明月似的聖潔、遠山似的靜穆！為福州、也為三坊七巷，帶來靄靄光芒。